汶川發生大地震令人震驚和悲痛。我也想起了32年前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難的我的二姐。二姐為人善良,與我關系尤其好,在經歷了內蒙建設兵團的多年艱苦生活後剛剛回到北京,因為去唐山訪親而不幸遇難。這是我人生中最早經歷的死別。我非常理解喪失了親友的人的痛苦心情,如果能夠預報地震,避免人員的傷亡該有多好。
但是,現在經過多年的研究,地震預報並沒有明顯的進展,而且按照我們現在的理解,地震本身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很可能是無法完全准確預報的 (這裡要說明,我所說的地震預報指的是臨震預報,也就是能把大地震時間限定在某個很短的時段內因而可以組織人員疏散的預報,不包括那種預言“某某年可能發生大地震”的“預報”)。有些地震在大震前有多次小震,有可能做出一定的預報,但很多地震則並非如此。因此,養成依賴地震預報的思想是要不得的,必須以平時防範為主。這次地震之後,很多人罵地震局沒有預報,甚至科學網這樣一個以科研人員為主要作者和讀者的網絡上也是如此,這說明我們現在對地震預報的認識存在嚴重的偏差。
熊蕾先生轉發的去年Science 上登載的關於中國地震預報的文章提到,中國與西方地震預報有很大不同。西方的預報,主要思想是通過對地震物理機制的預測,因此最重要的是地應力之類的數據,而中國預報則往往是根據經驗資料試圖找到一些經驗規律,無論是地電阻也好,地下水位也好,地溫也好,所有能測的東西,不管物理機制如何聯系,反正先分析一下再說。這個特點在我所熟悉的天文學中也可以看出來,我國的研究有很多是統計分析,而真正聯系物理機制和理論基礎的研究比較少。這是什麼原因呢?一方面,聯系物理機制的研究對知識儲備、理論基礎等要求較高,入門較難,我國很多學科起步較晚,選取統計分析入手較快。另一方面,可能也和我國的思想傳統有點關系。中國的傳統思維方式是整體性的,所謂“天人合一”,覺得萬事萬物間都有聯系,自然界中可能存在著種種神秘的未被人們認識的聯系,因此也比較容易接受這種缺乏物理機制的經驗預測。
中國和西方的這兩種思維方式,應該說各有其優劣,這裡限於時間且不多討論。中國的預報方法有其特色,這在海城地震的成功預報可以體現出來,也得到西方一些學者的承認。但是,中國的這種思維的確造成了一個問題,就是容易使人們對地震預報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覺得一定有什麼辦法能預報(西方人如果覺得物理機制上有不確定性就會放棄對准確預報的期待)。可以預料的是,這次大震之後就會有些人出來說自己成功地預言了這次地震,只是沒被重視--但是,即便這一次真的成功了,下次是否一定能成功?而且,如果其他方法不行,有些人甚至還會寄希望於一些神秘現像。比如,在這次大地震後網上就開始炒作所謂癩蛤蟆搬家事件,甚至連科學網上的一些網友也認為以後應該靠動物異常來預測地震。其實,即使到現在,也很難說這次癩蛤蟆搬家到底和地震有沒有關系,因為有多種因素可能導致動物異常現像。也許有的動物能感受到人耳聽不見的次聲波、超聲波,但在今天,其實也可以用儀器探測次聲波、超聲波,類似的,還有諸如地磁、地溫等有可能影響動物,但這些也都可以用儀器監測。認為動物比人更能准確地預報地震是沒有根據的。動物異常現像無論從機理上還是從實際應用上都有很大的局限性,很難實際應用。如果我們從這次地震吸取的經驗就是應該用動物來預測,恐怕以後我們還會吃地震的虧。
我認為,我們真正應該從這次地震中吸取的經驗教訓,不是哪種預報方法靈哪種不靈,而是從根本上認識到,預報成功是少數的例外,我們應該感謝這些預報,但未能預報才是常態。因此我們不應該寄希望於預報成功,而應該在平時就做好准備。四川是地震多發區,國家對房屋建築有一定的防震標准,為什麼那麼多的中小學房屋卻在這次地震中倒塌?受災嚴重的幾個縣,為什麼就沒有一部海事衛星電話甚至無線電通訊裝置?如果有了這些裝置,那對查明震情將會有很大幫助。說白了,盡管現在到處都有防災預案,但很多不過是走走形式,由秘書等並無實際抗災經驗的人編寫,並沒有實質性的內容,這是值得記取的教訓。
(作者陳學雷為國家天文台研究員,從事宇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