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可真
我起初探討科學、哲學與宗教的關系,只是為了搞清楚哲學是什麼,科學時代的哲學是什麼,科學時代還要不要哲學等等困惑不解的問題。後來感覺到科學界對哲學有頗有微詞,甚至對整個人文科學有點兒不屑,就開始探討科學與人文的關系。再後來感到科學界不重哲學,可能症結在於不重理論,於是又開始探討理論與科學的關系。在探討過程中,我自己的思想也在變化,跟著網友的評論而發生變化。這是網上互動的結果,可能對彼此都有好處。新年伊始,開始探討新的問題。這種探討是起因於我學術轉型過程中對有關問題的理論思考。我搞顧炎武研究整整20年了,已經出版了三部專著,我想如果再寫一二部,應該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是感覺如果總是按一個套路來研究同一個對像,就是寫10部又有多少意義呢?僅僅是數量的增加,而不會有質的提高。於是思考為什麼研究哲學史?為什麼研究哲學?哲學向何處去?思考的結果是:哲學將由實踐哲學向生活哲學轉變,而生活哲學就是文化哲學——文化是歷史的生活,生活是現實的文化。而精神形態的文化,其實就是知識。文化哲學要研究人類生活,研究文化,就必然要研究知識。研究知識,就必然要研究科學——科學是知識的一種歷史形態,是迄今為止知識發展的最高形態。於是又回到哲學、科學、宗教、藝術等這些不同形態的知識之間的關系問題上了。一思考它們的關系,首先使我想到的是科學在當今知識領域的統治地位和霸權地位,於是我想:科學究竟憑什麼可以有這樣的地位?這使我想到了科學、技術與經濟之間的聯系。科學能在知識領域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是因為經濟需要科學,經濟生活是人類生活的本質內容。經濟推動著科學進入工業實踐,使科學轉變為現實的生產力,其結果是,在給社會創造越來越多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破壞了人類存生的物質環境,並且由於物質財富分配的不均,導致社會貧富兩極分化——這種兩極分化既體現在世界上,也體現在中國,當今世界和當今中國的社會問題,根本上是兩極分化引起的——貧窮者欲致富而缺乏資本,富裕者欲更富裕且有資本,如此貧者更貧,富者更富——國家內部人與人之間是如此,國際社會國與國之間也是如此。兩極分化的社會必然是不穩定的社會,貧富之間的矛盾必然趨向於激化。防止矛盾激化,是富裕者以及代表富裕者利益的政府或國家所必然要考慮的問題。如何維持社會秩序,以維護富裕者的利益?無非是軟硬兼施:軟的辦法就是對貧窮者實行人道主義救濟,硬的辦法就是利用現代科技來防止貧窮者搗亂。但是,人道主義救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貧窮問題,貧窮者永遠希望自己也富裕起來,這就構成了貧富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於是,國家機器的作用就必然要強化起來——富國要采用或發展更先進的科技來壓制窮國發展,維護富裕者利益的政府要采用或發展更先進的科技來防止窮人造反。於是可見現代科學的社會本質了:科學其實是富人或富國實現自己經濟利益的工具。科學在知識領域的統治地位,本質上是富人對窮人的統治,以及富國對窮國的統治。所謂科學理性是什麼?在一國之內,它是富人利益的精神表現;在國際社會中,它是富國利益的精神表現。把握到了科學理性的社會本質,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科學界始終都堅持“學術無禁區”、“科學無國界”的真諦了——所謂“學術無禁區”,就是富人利益擴張無禁區;所謂“科學無國界”,就是富國利益擴張無國界。這種科學研究原則所反映的,實質上就是富人利益至上和富國利益至上。對於這種對窮人和窮國不利的原則,我們只能運用社會主義價值觀來予以批判。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共同富裕在社會關系中的表現形式就是社會和諧,社會主義社會本質上是和諧社會。故共同富裕原則也就是和諧原則。把這種原則運用到科學領域,就是推翻“學術無禁區”、“科學無國界”的科學研究原則,強調“學術有禁區”,“科學有國界”——這個“禁區”、“國界”就是科學的倫理准則。科學研究應當遵循一定的倫理准則。這個倫理准則就是反映全人類共同利益要求的科學行為規則。當科學研究以遵循這樣的倫理准則為條件時,科學觀念就要發生轉變,即科學不再僅僅是人對自然的關系的一種知識體系,它同時還是知識對人類的關系的一種價值體系。科學作為一個系統,應該有兩個基本的子系統:知識系統和價值系統。迄今為止,科學只重知識體系的建構,根本無意於價值體系的建構。這是最大的缺憾。價值體系是涉及人類利益的目標體系或目的體系。強調科學的價值體系,就是強調科學知識的倫理界限,強調科學的求知活動應該被限制在這個界限之內,也就是認為,並不是什麼知識都是值得追求和允許追求的,只有符合人類利益的知識才是應該去追求的。但是,近現代科學卻幾乎完全不顧及科學的倫理界限,只講求知識之真,不講求知識之善,由此導致科學知識領域的“不擇手段”和“無法無天”,即科學百無禁忌地無所不研究,於是早期的毒氣彈誕生了,更先進的生化武器誕生了,原子彈之類的核武器轟然出世了。這些“偉大的科研成果”給人類帶來了什麼?不而言喻。為何悲觀論者會認為科學必然導致人類毀滅?就是因為近代以來的科學從無倫理限制,一貫“不擇手段”和“無法無天”,什麼殺人武器都研制。如今世界上的核武器如果一起爆炸,這地球上的人類還能剩幾個?這所剩的幾個還會是正常的人類嗎?這樣的假設已經不僅僅是一種理論假設,而是有現實根據的科學假設。因為大量核武器的存在是客觀事實,它們已經為毀滅人類准備了客觀條件,只要加上一個主觀條件——假定有那麼幾個希特勒之類的戰爭狂人再世,難道核戰爭打不起來?!核戰爭一旦爆發,人類的末日不就到了?!科學發展到今天這樣的程度,如果再不為科學研究確立倫理規範,設立科學研究的倫理禁區,科學發展是必然要導致人類毀滅的。科學倫理的建立完全可以從科學共同體開始,如果我們的科學家具有儒家孟子那種“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嚴守不研制毀滅人類武器的科學倫理原則,做到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研制毀滅人類的武器,那末,即使有希特勒這樣的實權政客再世,因為他們自己是不可能造出戰爭武器的,毀滅人類的戰爭就不可能打起來。盡管我的上述想法現在看起來是過於天真,但是我相信,科學倫理是遲早會建立起來並推廣於世的。到了那一天,科學對人類的危害性必將大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