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色彩里的昆曲

文化

導讀撰文:朱千华摄影:李昊如果在苏州小住几日,最风雅的一件事莫过于去各处园林或水巷茶社听昆曲。有时会碰上细雨飘洒的天气。也许,发端于明嘉靖末年江南水乡的昆曲,就跟烟雨朦胧的姑苏城一样,是一卷清灵的水墨画。欣赏吴冠中的江南水乡作品,得到的印象就是粗细线条的水墨黑白,我们永远也忘不掉他笔下线条勾勒的粉墙黛瓦,烟柳之间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星星点� ...

撰文:朱千华摄影:李昊
如果在苏州小住几日,最风雅的一件事莫过于去各处园林或水巷茶社听昆曲。有时会碰上细雨飘洒的天气。也许,发端于明嘉靖末年江南水乡的昆曲,就跟烟雨朦胧的姑苏城一样,是一卷清灵的水墨画。欣赏吴冠中的江南水乡作品,得到的印象就是粗细线条的水墨黑白,我们永远也忘不掉他笔下线条勾勒的粉墙黛瓦,烟柳之间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红色。那是春天桃花、牡丹或芍药吗?但我知道,那是粉墙黛瓦之间姹紫嫣红的昆曲。从来没有哪种戏剧像昆曲这样被赋予了鲜艳的色彩:红色。而且是姹紫嫣红,红得缤纷、浓烈、绽放,红得汪洋肆意。喜欢戏曲的人都知道,姹紫嫣红就是指昆曲,一提昆曲眼前就是一片姹紫嫣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这是明代著名剧作家汤显祖《牡丹亭》中最美丽的词句。《牡丹亭》是昆曲代表作,一幅画、一把扇、一个卧鱼、一句水磨腔……戏开场了。观众也跟着进了园子。一切如此简单,简单得就像吴冠中笔下的柳丝线条,但我们眼前分明看到春色满园,一眼望去灿若云霞。
昆曲的主要内容大多数是以表现爱情为主。无论是不朽的《长生殿》,还是长演不衰的《牡丹亭》,都是情意绵绵,穿越生死。爱情戏无一例外以红色调作为背景。如果说《牡丹亭》只是个小小的私家花园,那么《长生殿》在情感的规模、内容、复杂性上比《牡丹亭》更热闹,那种深沉的红色气息尤为浓烈。杨玉环表演的《霓裳羽衣舞》如同一团热烈的火,这是全剧中大红大紫的场面,是爱情的火焰。
孔尚任的《桃花扇》则将昆曲的红色推向极致。这是一部冷艳的作品。在一直春光明媚的日子,侯方域遇见了李香君,她虽是青楼女子,却如同雪中桃花妖娆。李香君正在学昆曲《牡丹亭》,院内的香君红艳的歌声荡漾墙外:“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那时,她就是一株艳丽的桃花。当黑恶势力逼她为妾时,她一口回绝,以死抗争,一头撞在栏杆上,血溅桃花扇。那几朵烁烁的桃花把整个昆曲都映红了。
红色使整个昆曲在内容上都显出鲜艳和浓烈,无论是表示桃红柳绿的江南春光,还是热烈如火的爱情,或者是对桃花源的向往,红色已经成为昆曲中最鲜明的主题与基调。这使得昆曲自诞生起就有了一种天然的红色标志,无论是人世的忧患与喜悦,都能让人觉得满怀阳光,那是置身于江南春天的感觉,放眼所见皆是片片红云朵朵红花,皆是青春的风光欲流。这样的红色调是人世温暖的风景,是屋檐下走廊上喜庆的红灯笼,是满园的开不尽的姹紫嫣红。
水磨腔·女儿红
昆曲有一种独特的腔调,叫水磨腔。其独特之处在于,水磨腔能让人联想到色彩,这是一种容易让人看得见颜色的声音。水磨一词,源于家具上漆前的一道工序,是江南匠人常用的木工技艺,即用河滩、溪边的木贼草蘸水,打磨毛坯家具,经过慢工细活的打磨,家具手感渐渐细腻温润,故称水磨。以水磨来形容昆曲的清丽典雅与婉转柔美,非常形象贴切。
水磨腔会联想到什么颜色?是新鲜的桃红色,桃花盛开的季节,花朵上顶着亮晶晶的露水,被初升的太阳映得五光十色。春风摇落,落英缤纷的一泓清泉形成花溪水,穿越馆舍,迂绕其间。绿树浓荫,柳枝轻拂,那是整个春天的气息。水磨腔总能让我想起江南一些老店铺出售的女儿红,一坛一坛摆放在曲尺柜台,用竹编或麻绳捆扎,菱形红纸上写着稚拙的三个字:女儿红。喝女儿红听水磨腔,乃人生至乐也。
只有在春天里才有《游园》、《惊梦》。杜丽娘和柳梦梅只适合水磨腔的吟风弄月,无论你曾经是多么的冷苦冰霜,听惯了水磨腔就会在心中产生撩人的春意和动人情思。水磨腔在春天里自顾自开在粉墙花窗之间,说不清是桃花还是杏花,安静而疯狂。花前月下,一声声小姐一句句公子, 听起来如此酥软绵长,一阵阵秋波暗送,褫魂夺魄。小生目泛桃花,小姐面若桃红,你来我往,这样的挑逗便是放在今日也叫人难以自持,所谓春色撩人。
春色最撩人的色彩定然是缤纷的红色,桃红,粉红,大红,朱红,猩红,绯红,紫红,橘红,胭脂红,玫瑰红等等,听昆曲就像游园,水磨腔的缠绵婉转、柔漫悠远,在演唱技巧上注重声音的控制,节奏速度的顿挫疾徐和咬字吐音的讲究,绣口一吐如桨声荡漾出十里山塘,让人在姹紫嫣红中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色彩。水磨腔是青春之梦,不听水磨腔,又怎知春色如许?即使不懂昆曲的人,都会被水磨腔的缱绻春光生出明丽的、愿意亲近而又若即若离的憧憬。
红装·红全堂
昆曲的服饰以娱情为主,通过服装色彩可直观地向观众传达剧中人的社会地位、年龄、职业、精神状态等多方面信息。其中尤其尊黄色和尊红色。黄色为帝后专属,是高级服色。明代皇帝也有穿朱色红衣,四品以上官服颜色为比朱色略浅的绯色(俗称为红)。红色具有喜庆的意味。昆曲中除了新娘子穿红色,状元商中亦服红色。故昆剧中红官衣、红帔服较多。《牡丹亭·惊梦》中杜丽娘着红袄;《西厢记·佳期》莺莺穿大红袄;《连环记·赐环》中貂蝉所穿为红袄。都是红色。
红色是喜庆,可在一些祭奠场合,仍然是满场红衣。最著名的一则公案是《长生殿·哭像》一剧。此剧演唐明皇祭奠杨玉环,但见“满场皆用红衣”。作者洪昇因此甚为不满,他认为在如此悲痛的场合满场皆红衣,实在有违剧情。其实,这种“以红代白”的做法实是当时戏班为迎合社会“忌白”习俗而作的变改。百姓多不喜白色,以为白色会招致不幸,而红色则会消灾,带来吉祥,这才有了满堂皆红:舞台上临刑的犯人要穿素红色的罪衣罪裤,刽子手穿镶黑边的红布短衫、红布裤和红底黑边的头巾。如此多的红色在舞台上体现的视觉美感,能给观者带来愉悦与兴奋。除了服饰大规模使用红色,更有甚者。据《扬州画舫录》记载,清乾隆年间,扬州盐商一掷千金追求排场的豪华,常常一出戏,满堂服色均用红色,如老徐班演《琵琶记》满堂服色都用红色,称为“红全堂”。
红袖善舞·杏花红
在昆曲的舞台上,所有红装一旦舞动起来,即形成一种奇异的舞姿美,就像落英缤纷的花溪水潺潺流淌。碎步里嫣然百媚,走在朝露晚霞中。昆曲的表演拥有一整套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有唱必舞,有舞必唱,让人看到烟雨后的春山,桃红柳绿,白壁黑瓦,迂回的山野小道,让你的整个思绪走进了杏花春雨的江南。江南的杏花很奇妙,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在初春的江南里听水磨腔看红袖飞舞,那可真是如梦如幻。
前不久去苏州,特别听了经典曲目《牡丹亭•游园》。一红粉佳人翩然入目,忽而杏眼低敛,忽而明眸闪动,煞是动人。看她碎步点点,徜徉回环,水袖袅袅,颦笑顾盼之间,几点婀娜,几许轻盈,全场没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只听得檀板清越,笛音如水,桃花正在绽放。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江南静谧的园林里,人物和故事都烂熟于心,水磨腔却是百听不厌。看那明眸皓齿,红颊如烟。三五个看客对着两个水灵的红衣戏子。台上歌舞曼妙,台下者无不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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