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秋,我大學畢業後到上海師範大學(原上海師範學院)任教不久,歷史系黨總支通知我,去學校農場勞動鍛煉。那時強調“知識分子勞動化”,下鄉、下廠勞動是平常事,第二天我就去農場報到了。當時,學校周圍是上海縣的梅隴公社牌樓大隊和桂林大隊,學校已是桂林路的盡頭,現在的欽州南路還是水波浩淼的大河。進西部大門,以現在的迎賓路為界,直到河邊的大片土地就是農常飼養場位於農場的南端,緊挨著河浜。我被分派為飼養員,工作是每天為三十幾頭豬准備飼料和喂食,以及打掃豬舍。上班第一天我就深深地感受到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滋味。三十幾頭豬,一天喂兩頓,而飼料呢,就是河面上的水浮蓮。這水浮蓮雖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是光喂水浮蓮,豬根本不長膘,瘦得像猴子。所謂“精飼料”,不過是指望食堂的泔腳。那時,人都吃不飽,學校縱然有五千來人用膳,可是用餐過後,食堂門口的四只泔腳桶幾乎總是空的。面對這種困境,農場領導和我都心急如焚。此前,報紙上有過用大糞喂豬的介紹,農場領導主張進行這一嘗試。於是這個任務落實給了我。我明白,農場領導作此決定也是實出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接受任務,嘗試用大糞喂豬。喂豬的大糞必須燒熟、煮透,為的是殺菌。我就這樣做了。第二天早晨上班,飼養場彌漫著難聞的氣味。揭鍋蓋時,臭氣衝天,差點把我熏背過去。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以後揭鍋蓋後,我就先逃向室外,待惡臭略微飄散之後,再將粉碎好的水浮蓮倒進大鍋攪拌。攪拌時的種種情景,幾年後想起都忍不住作嘔。然後將“飼料”倒入豬食糟。此時,三十幾頭豬早已餓得嗷嗷亂叫,柵欄門一打開,就蜂擁而出。奇事出現了。平常,豬都是衝向食槽,埋頭爭食,但聞一片吧嗒、吧嗒聲。而此時,豬沿著食槽兜一圈,東嗅嗅,西嗅嗅,跑回去了,對“新飼料”來個“絕食抗議”。約莫過了五、六分鐘,豬才三三兩兩,懶洋洋地走向食槽,用嘴巴亂翻、亂掘,專挑水浮蓮吃。大耳朵一煽,糞汁四濺,弄得滿屋子都是大糞,狼藉一片。打掃豬舍時,平常從河浜裡挑一擔水就夠了,此時挑四擔水還衝不干淨。用大糞喂豬不僅是豬不肯吃,我也狼狽、疲憊不堪,而且招來家屬宿舍區的一片罵聲。因為飼養場的西面就是家屬區,東南風一刮,家屬區整夜籠罩著臭氣,令人難以忍受。這樣堅持(實際上就是僵持)了十來天,農場領導終於同意停止這一嘗試。11月初,我兩個月的勞動鍛煉期滿,農場領導給我做的鑒定是:“不怕髒、不怕苦;在飼料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千方百計養好豬。”鑒定的前一句是實情,至於後一句嘛,應當說我的力氣是花了,豬並沒有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