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已習慣於外出旅行,經常背個簡單行囊就出門上路了;我去過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每回心情都輕松愉悅。可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要去羅布泊,我變得瞻前顧後,顧慮重重。這樣的反常似乎又並不奇怪,因為,羅布泊畢竟是一片死亡之地,有許多可怖的傳說。早在一千多年前,東普高僧法顯去印度取經時曾途經這片荒漠,以65歲的高齡穿越了羅布泊,關於羅布泊,他留下可怕的描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及望日,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
為了安全考慮,最後我選擇了冬季去羅布泊,這個季節雖然寒冷,去羅布泊卻是最佳的季節——因為這時可以避開夏季的酷暑和春季的狂風。
位於新疆若羌縣境內的羅布泊,是一個神秘的湖,干涸前面積達5600平方公裡,它的南邊是庫姆塔格沙漠,北面是風蝕土堆群,也就是雅丹地貌,聞名遐邇的樓蘭古城就在湖的西岸。夏季的羅布泊炎熱至極,氣溫常常高達四五十攝氏度,與火洲吐魯番相差無幾,雞蛋埋入沙裡,依然能夠燙熟。但是,吐魯番有人、有樹、有路、有坎兒井,而羅布泊什麼也沒有,沒有人、沒有水,夏季去無疑等於送死。
因此,夏季不進塔克拉瑪干,不進羅布泊,似乎已成定律,逆而行之,自然凶多吉少。1985年夏天,剛來中國新疆探險時間不長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年輕氣盛,他輕視沙漠的險惡,又沒有帶上足夠的水,就帶領探險隊踏入塔克拉瑪干沙漠。夏日的沙漠熾熱如火,他們水盡糧絕,干渴難耐,先是靠駱駝尿維持,接著連尿也沒得可喝,幾乎全軍覆沒。斯文•赫定僥幸撿了一條命,在死神將要到來之際,他奇跡般地遇到了“天賜的水池”。許多年後,回憶探險經歷,他仍心存余悸,他為此畫了一幅素描,畫中斯文•赫定趔趔趄趄立於水池邊上,旁邊放著一雙高筒靴子,手裡拿了一個罐頭盒,用它盛了水仰頭狂飲,一連喝了二三十盒水,才使他干得像羊皮紙似的皮膚有了彈性。斯文•赫定這次遇險,丟失了相機和1800多張珍貴的底片。這以後他對沙漠十分敬畏,探險時間大都選在了冬季,還要用駱駝馱帶足夠的冰塊。幾年後他再次進入羅布泊,並且發現了樓蘭古城,從而聲名大振。

斯文•赫定是幸運的。
然而,彭加木就沒有這麼幸運。余純順也沒有這麼幸運。
除了酷熱,狂風是對進入羅布泊的人的又一大危險。羅布泊的春季狂風肆虐,一月之中28天都在刮大風,而且多為八級以上的風。含沙風速高達2.8米/秒。唐代高僧玄奘在途經這片沙漠時說:“狂風暴發,煙雲四舍,道路迷失。”還記錄了一座名叫曷勞落迦的城市一夜之間就被狂風沙塵埋葬的故事。元朝時意大利探險家馬可•波羅途經羅布泊,他說這裡狂風一起,“沙漠中的幽靈在空中發出像鼓樂齊鳴、管弦並奏的聲音,有時槍聲大作,人喊馬嘶”。
去羅布泊的路,在古時主要有一條,即通過河西走廊,經敦煌進入羅布泊、樓蘭,然後一路經若羌向南,一路經焉耆向西。如今,進入羅布泊、樓蘭的路很多,敦煌、哈密、鄯善、和碩、庫爾勒、若羌都有路可走。
我原計劃從若羌進入羅布泊和樓蘭,這條路是一條古道,兩千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後,這條路就變得暢通而繁忙,此後的五六百年,這條路上“使者相望於道”,直到樓蘭湮滅,才又沉寂下來。
在胡楊樹葉一片金黃的秋天,我曾專程去若羌探路,可是到了冬季臨行時,卻聽說這條路被衝斷了。此時,如果經庫爾勒去羅布泊、樓蘭,兩輛越野車加油沒有保障;也曾想從鄯善縣的迪坎兒去羅布泊,可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讓那片戈壁變得白茫茫一片,干淨得連東南西北都難以辨認。這樣一來只有一條路可走,即經哈密去羅布泊,再去樓蘭。由於鉀鹽開發的需要,哈密至羅布泊剛剛修了一條柏油路,可以直通羅布泊鎮,鎮上有吃有住,也有加油站。我們選擇走這條路,雖然多了一天路程,可是卻安全了許多。
向 導

為了此行萬無一失,朋友還為我們介紹了一位向導,他是羅布泊鎮的郭鎮長。
當我們匆匆趕到哈密時,夜幕已經降臨,剛剛下過雪,寒風凜冽,郭鎮長已等候多時。這位年近五旬的鎮長,中等個,面容瘦削,兩鬢已略見斑白;他祖籍陝西,年輕時曾在部隊服役,脾氣很直。
一見面,他為路上我們未和他及時聯系而動了氣,話說得挺衝,其實路上我們沒有找到他的手機號,因而無法聯系。我向他道歉並說明原因後,他才轉怒為喜。他看我們都穿得很單薄,便說:“羅布泊、樓蘭不比城裡,氣溫低時連照像機都凍得無法使用。”這讓我擔心起來,趕忙讓人去買了幾件軍大衣,這在以後的幾天果然派上用常接著郭鎮長又一一交待說:“路途遙遠,要多帶吃的,以防路上誤車,最好能有一個燒開水的汽爐,這樣野外也能喝上開水。”未了他望了望越野車說:“車太好,耗油量大,加滿油剛能跑到羅布泊,要准備幾個塑料桶,裝滿油備用。”他的話對於我們就如聖旨,我們趕忙落實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出哈密經南湖戈壁向羅布泊駛去,此段路程近400公裡,新修的柏油路還沒有正式通車,走不多遠就有土堆橫在路中。天陰沉沉的,轉瞬間飄起雪花,讓人感到心情壓抑。郭鎮長駕車走在前頭,車速很慢,後面兩輛車被死死壓祝途中幾次小憩,我乘機和郭鎮長閑聊,對於他也就有了更多的了解。
郭鎮長對羅布泊了如指掌,他說:羅布泊鎮面積5.2萬平方公裡,相當於內地一個小省的面積,鎮政府總共10人,職責主要是地域管理,協調與周圍接壤的敦煌、馬蘭、哈密、吐魯番的關系;協助礦產開發,羅布泊有金、鐵、錳等礦,尤其以鉀鹽儲量最大。他還是樓蘭通,這些年內地或上面來人進樓蘭,都是他當向導,他已三十多次進出樓蘭。
汽車行駛幾小時之後,我們離羅布泊鎮已經很近了,這時天已放晴,陽光燦爛,向四周看去,讓人驚詫不已,公路兩邊平坦至極,極目望去,一馬平川,見不到邊際。據說羅布泊湖心方圓百十公裡,如同水平,每平方公裡高度差僅為一釐米,不用儀器,僅憑肉眼根本看不出不平。這要歸功於水,水雖溫柔,可極有力量,湖底經過千萬年的拍打,已被蕩得平平整整。
如今,平平的土地上,留下的是一望無際的鹽殼。羅布泊是鹽湖,古人早有記載,《漢書》稱羅布泊為鹽澤,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說羅布泊“地廣千裡,皆為鹽而剛堅也……掘發其下,有鹽方如巨枕”。數萬年來,羅布泊的鹽隨水量不斷蒸發而聚積,已形成100多米的鹵水層,表層為鹽殼覆蓋,上面寸草不生。鹽殼早晨看去顏色發灰,酷似水泥,中午陽光照射色澤又變成泥土色。出於好奇,我下車用手企圖搬動鹽殼。郭鎮長見了笑著說:鹽殼硬度絲毫不比水泥差,別說手搬不動,就是用撬扛也奈何不了它。他還說鹽殼利如刀,再好的車在上面跑不出一公裡,輪胎就會被扎得稀巴爛。
到達羅布泊鎮已是下午四時,我們光是參觀鎮政府。它的旁邊還有十幾間破舊平房,有些房子是用鹽殼修成的,那是以前鎮長他們辦公的地方。從這裡望去,幾百米外就是羅布泊鉀鹽廠,
那裡的房屋顯然要漂亮得多,四周到處都是鹽池,如同迷宮;晶瑩潔白的鉀鹽堆在廠房後面,高一二十米,如同山丘,運鹽的翻鬥車要爬上去,都顯得吃力。
我們跟著郭鎮長去鉀鹽廠,幾年前新疆羅布泊鉀鹽有限公司在這裡開發鹽池,建起廠房,將地層深處的鹵水抽到地表,通過鹽田曬制,加工混合轉化制取硫酸鉀,從而開發出品質卓越的鉀肥。
我們驅車進入鹽池,大大小小的池子一個接著一個,如果無人帶著,很容易迷路。這些鹽池,水色湛藍清亮,最大的一個有20平方公裡,鹽水即使在冬季也不會結冰,水波旖旎,美麗誘人,尤其是黃昏時分夕陽染紅池水,波光粼粼,其韻味無異於江南水鄉!
羅布泊鉀鹽資源探明儲量為2.43億噸,占全國50%以上,開發前景十分廣闊。郭鎮長說,不久這裡又要開發160平方公裡的鹽池,相當於8個若羌縣城大校到那時有誰會想到,神秘的羅布泊在干涸幾十年之後,又會以人工的方式形成這樣一片壯觀的水域呢!
入睡前,我慶幸自己遇上了一個好向導。

迷失在羅布泊之夜
凌晨4時,羅布泊還漆黑如墨,我們簡單吃了點東西,由郭鎮長帶路前往樓蘭。郭鎮長心細,臨上車他又讓檢查了一遍,看礦泉水、食物、大衣和備用汽油是否裝上。他說:今天這一路十分艱苦,大家要有思想准備。我聽後既興奮又不安,興奮的是去樓蘭是我多年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不安則因為路途艱險,什麼危險都有可能發生。
車很快駛出迷宮似的鹽池,把羅布泊鎮拋在身後,這也要感謝郭鎮長想得細,昨晚他已帶我去鹽田探過路,鹽池縱橫交錯,有些正在挖掘之中,通往樓蘭、若羌的大路已被挖斷,連郭鎮長也不知怎麼走了。我們在裡面像無頭的蒼蠅撞了三四個小時,才找到路。如果沒有昨晚的探路,這會兒光走出鹽田就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而今天時間對於我們是卡了表計算的,任何環節出現問題,就有可能夜裡回不到羅布泊鎮,要露宿野外。
一路上羅布泊黑得讓人生畏,一切都是死寂的,只有我們兩輛車的燈在黑暗中閃爍。路坑坑窪窪,有時顛得人頭撞了車頂,借助車燈看見兩邊全是堅硬的鹽殼,直到車走出兩三個小時後,鹽殼才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的戈壁。
這裡離樓蘭還有七八十公裡,我們離開前去若羌的大道,向西插上一條小路。在路口,我們將塑料桶裡的備用汽油重新加滿了兩輛車,剩下的放在路邊,准備返回時再用。
走向樓蘭的小路崎嶇不平,許多地方無路可走,車速盡管很慢,可還是劇烈顛簸。就這樣走了很長時間,黑暗中郭鎮長叫停車,他說:去樓蘭前有三塊碑可以看看。前方不遠果然有碑,名叫湖心碑。天黑看不清碑文,也無法拍照,我們讓車燈對著石碑。
“這裡是羅布泊的中心嗎?”借助車燈,我邊讀碑文,邊問郭鎮長。
“不是。”郭鎮長笑著回答,“羅布泊大得很,最大時湖水臨近東邊的敦煌,這樣大的一湖水,在古代就不見了,因而引出許多人的猜測,才出現了有的古書所記載的羅布泊湖水潛入地下,成為黃河源頭的誤說。湖心碑是人們為紀念1972年羅布泊湖水完全干涸而立的,也就是說這裡是羅布泊最後有水的地方,而並非羅布泊的中心。”
關於羅布泊,美國探險家亨廷頓認為它是盈虧湖;瑞典人斯文•赫定則認為它是游移湖。但是,近年我國學者研究證實,羅布?白干涸的原因主要是上游斷水。1921年,塔裡木河曾經改道東流,注入羅布泊,一個時期內羅布泊水面也達到2000多平方公裡。正因如此,1934年,斯文•赫定才有幸乘坐羅布人的獨木舟從水路尋訪樓蘭,有學者說這情景千年才能一遇。1972年羅布泊的水沒有了,美國資源衛星為此發出訃告:羅布泊死亡了,沒有綠色,沒有鳥獸,一切都在死神的籠罩下。
離開湖心碑,前方不遠又有一碑,是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陳雅丹所立,石碑紀念的是她的父親、我國著名地質科學家陳宗器先生。
1929年陳宗器參加了斯文•赫定和徐炳昶任團長的中國與瑞典西北科學考察團,他是考察團中在羅布泊工作時間最長的中國學者,時間超過一年。他和斯文•赫定一同將風蝕地貌定名為“雅丹”,從此世界才有雅丹地貌這一說,為此他感到榮幸,為自己的女兒起名為陳雅丹,他還是那個年代唯一到達樓蘭的中國學者。
陳宗器獻身科學的精神,激勵著陳雅丹,她追尋父親的足跡,先後兩次穿越羅布泊,並在她父親當年進行測量工作的地方,立起了這塊碑。
車在戈壁跑了近半小時,蹊蹺的事發生了,向外望像是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下車觀察,轍印交錯,地表無任何可以參照的東西,看哪裡都像剛剛來過。令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們迷路了,車在這裡已經兜了許多圈,不僅找不到該去的方向,連返回的路也找不到了。這情景讓我想起玄奘的話:“人行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
郭鎮長幾次叫停車,用定位儀器斷定方向,兩位經驗豐富的司機也幫郭鎮長出謀劃策。可是,幾次斷定的方向都不准,車仍在戈壁上轉圈。這讓三十多次去過樓蘭的郭鎮長也緊張起來,他讓車停下來,等待天亮。我頭一次遇到迷路,又是在羅布泊,心情自然惶恐。
焦慮恐懼之中,我們等來了天明。這一次郭鎮長走出數百米,一邊用儀器斷定方位,一邊搜尋上一次他留在路口的標志,他身後跟著兩位司機。在仔細斷定之後他們返回車上,這次郭鎮長很有把握,他對司機說:朝那邊開!可是,看得出他此時仍不輕松,身子探直了瞪大雙眼透過車窗不停地望著兩邊的路,直到二三十分鐘後,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了沙包,他才舒了一口氣,面露喜色,對我說:“這次沒錯,你就一百個放心吧1 我們原本緊張的心情,立時變得放松了。車在沙窩子裡又跑了幾十分鐘,遠處一面紅旗高高飄揚,那裡就是我們要去的樓蘭保護站。

樓蘭保護站
樓蘭保護站四周沙丘連綿,紅柳大都已經枯死,根部裸露著,奇形怪狀。三個年輕人住在地窩子裡,它的好處是冬暖夏涼,還可以防風,非常適合戈壁荒漠。地窩子前停著一輛破舊的212吉普車和一輛摩托。地窩子裡面有三間房,都很小,其中一間放著一台電視和一部衛星電話,這是近一兩年才配的。電視的衛星天線就架在屋頂,衛星電話要在晚上的固定時間才可以和若羌縣接通,房後還有半個地下籃球場,附近是更大的一間地窩子,裡面有大通鋪,能夠住一二十人,是用來接待客人的。
三個年輕人的任務是守護樓蘭古城和古墓地,每天他們騎摩托車外出巡視,還要自己做飯,連水都要從三百多公裡外的若羌縣運,正常時半月送一次,道路不通了一個月也來不了一次。一年四季,他們吃得最多的菜是土豆、白菜,經常一個月吃不上幾次肉。冬天這裡奇冷,氣溫常降至零下三十幾攝氏度,風大時超過10級,刮得昏天黑地;夏天酷熱無比,中午高溫接近50℃,缺水、斷糧、風暴、炎熱時時威脅他們的生命。外出巡視,大多時間是一個人,古墓地近一些,樓蘭古城離這裡還有38公裡,其中18公裡非常難走,塵土有半米多厚,摩托車無法騎,只能推著走。36歲的小盛是保護站年齡較大的一位,他操著濃濃的山西口音說,有一次他去樓蘭,半道摩托車壞了,只能扔在路旁,孤身一人步行返回保護站,20多公裡路整整走了6個多小時,那種孤獨與寂寞讓人難以忍受。他說:“白天一個人出野外連人影也見不到一個,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經常一天說不了一句話。偶爾見到紅柳叢裡竄出一只野兔,也會高興得大叫。”
樓蘭古墓群
樓蘭保護站後面不遠就是古墓群,墓穴有千座之多,都在高高的台地上。這種台地為風蝕土堆,也稱雅丹地貌,它是風的傑作,高的一二十米,矮的也有四五米。
遠眺這些風蝕台地,星羅棋布,有的如城,有的如船,有的如碑,有的如魚……變幻迷人。很早以前這裡四周都是水,只有這些台地露出水面,於是古人就劃著獨木舟將屍體運到這裡安葬。
那具沉睡了三千年的樓蘭美女,也出土於這一帶的鐵板河畔,經過電腦復原,重現了她的美麗風姿:臉面清秀,眼睛深凹,顴骨突出,鼻嘴分明,分明是歐羅巴人種。二十多年來,樓蘭美女吸引了許許多多的人,研究者不乏其人,論著也層出不窮,一首《樓蘭姑娘》更是傳唱一時。
這裡出土的錦也彌足珍貴,一塊織有“長壽明光”四字的錦上,用黃、褐、綠三色繪著圖案,橫向是雲雷紋,中間有虎、龍等避邪瑞獸,栩栩如生;另一錦紅色底子,上繪魚和青蛙,魚用黃色,青蛙則用藍色。
2003年1月,新疆探險家趙子允帶領的一支探險隊來到這裡,他們見到一輛沒有車牌號的面包車,追趕之中發現幾座古墓被盜。其中一座在佛塔下面,牆壁繪有精美壁畫,屍骨和彩棺都已破壞。他們懷疑這裡是樓蘭王的陵墓,一時間通過新聞媒體,樓蘭王陵被盜炒得沸沸揚揚。然而,時至今日,這裡是不是樓蘭王陵尚無定論。此墓發現不久,67歲的趙子允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郭鎮長說,不久前,趙子允的碑已運抵羅布泊,這裡又會豎起一塊新碑。
趙子允一生極有傳奇色彩,他多次遇險都死裡逃生。
進入古墓地,我們直奔被盜墓穴去看壁畫,近前仔細觀察墓穴頂部,卻看不出佛塔的痕跡。墓已上鎖,小盛手拿鑰匙走在前面,我們跟著他向高台地爬去。這座墓分裡外兩室,外室四壁繪滿壁畫,內室則用來放置棺木。進入墓穴只見一片狼籍,墓頂被盜賊挖了一個大洞,內室光線暗淡,但棺木、屍骨仍可看清,棺木分明是彩色的,但色澤已褪去。外室牆,上繪滿壁畫,進門左邊繪了一只黑牛,身體做攻擊頂撞狀,頭上僅有一角。牛為原始崇拜之物,獨角獸是早期傳說裡的神靈。我的一位朋友曾在樓蘭附近發現一頂帽子,上面也飾有獨角,說明古時樓蘭人曾把獨角裝飾在帽子上,是為了表示勇氣力量,還是為了表示地位呢?這和墓穴中的獨角黑牛又有什麼聯系?不得而知。
左邊牆上還繪著金駝和銀駝,它們相互咬住對方的腿,兩峰駱駝身後各有一人,手裡都拿了長棍試圖把咬在一起的金駝和銀駝分開。駱駝為沙漠之舟,對於古樓蘭人十分重要,運輸主要靠它;駱駝有靈性,在沙漠遇上風暴則能救人性命。《魏書•西域傳》中對此早有描述:“風之所至,唯老駝預知,即鳴而聚立,埋其口於沙中,人每以為候,亦即將氈幫鼻口。其風迅速,斯須地荊若不防者,必至危斃。”而壁畫上的金駝和銀駝,有人說則像征著古時樓蘭人的地位和權力。
正中牆上繪著一匹白馬,頭部已被盜賊挖去,據說是人頭,這是一幅中國的“人頭馬”像。右邊牆上繪了幾幅人像,臉部已毀,但衣著都十分華麗。其中一位臉部較完整,可以看出鼻子和嘴,嘴邊長髯呈三角狀飄向一邊,左手置於腰下,右手彎曲向上握著長角杯。
這裡真是樓蘭王陵嗎?
帶著疑問,我們走出墓地,前方出現了一座古城,人稱水中城,斯坦因(英國探險家,先後三次到中亞探險)曾到此,並為之編號。登上古城牆,高大殘破的牆體裡夾雜了許多紅柳枝條,黑色陶片散落四周。從上往下望,城並不大,水從城中穿過,至今仍可分辨得清水道的走向;城牆外到處是低矮干枯的死蘆葦,這也說明這座古城當年的確是被羅布泊湖水所包圍,那時的進犯之敵,要想奪取樓蘭,首先要攻下水中城,它是樓蘭外圍非常重要的防御要塞。
歷史悠遠。關於這座城的故事一定很多,可是又有誰能知曉呢?

樓蘭古城
冬季的羅布泊,即使中午仍然寒冷,天陰沉著不見太陽,好在沒有刮大風的跡像,這讓我們心裡安定了許多。經過艱苦跋涉,我們終於離樓蘭古城僅剩18公裡路程,眼看就要進入神往已久的樓蘭古城了,大家都激動得叫出聲來。
可是前面的18公裡路,卻非同一般。郭鎮長說:“通過它至少還要兩個半小時。這讓我們十分驚訝,什麼樣的路這麼難走?即使步行18公裡,兩個半小時也可以到達,何況我們乘坐的是越野車!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深溝,溝很窄,剛能通過一輛汽車,溝中根本就沒有路,大大小小的深坑一個接著一個,上面填滿了粉塵似的細土,汽車過處,顛簸劇烈,粉塵四濺,鑽入車內,嗆得我們直捂鼻子。有時粉塵還遮擋了前方的視線,只好停車等待飛塵散去。就這樣走走停停,速度與牛車相差無幾。我那輛車司機性急,幾次偏離溝中原來的轍印,試圖開上溝邊的硬地,結果幾次險些翻車,只好還按原來車轍慢慢爬行。
面對這樣的路,我變得煩躁與不安,但是又無可奈何,只好默默地耗時間,並企盼時間能快些過去,早些進入樓蘭。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郭鎮長臉露微笑,指著前方說:“快看,那是樓蘭佛塔1
我順他手指方向望去,遠處果然有一座佛塔挺立風中,我們抑制不住激動,一片歡呼。我看看表,這18公裡路,我們整整走了兩小時四十分鐘。
樓蘭是一座神秘的城,早在公元前176年我國史書對它就有記載,那時以長安為起點的絲綢之路,經河西走廊,出玉門關、敦煌,到達羅布泊和樓蘭;又從樓蘭分為兩道,一道向南經海頭、米蘭、且末、於田、莎車,越帕米爾至印度、波斯;另一道西北行至焉耆、龜茲,前往伊犁草原。兩漢時樓蘭“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子塞下”,一派繁榮景像。魏晉時期還有一個名叫索勵的敦煌人領著幾百人在樓蘭屯田,疏通河道,耕耘播種,獲得豐收。史載:“大田三年,積粟百萬。”可是此後不久,大約公元330年左右,樓蘭卻神秘地消失了,直到一千多年後斯文•赫定發現它的遺址,它才又以神秘的面孔重新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千百年來,樓蘭留下了無數歷史名人的足跡,上演過許許多多驚心動魄的故事。張騫、細君公主、李廣利、解憂公主、傅介子、班超、班勇、李柏、法顯、玄奘……一個又一個身影在樓蘭古城閃現。他們當中最讓我感動的是那兩位弱女子,細君公主和解憂公主。她們經歷了怎樣的千辛萬苦才來到樓蘭,還要從樓蘭前去伊犁草原!
細君公主生於揚州,是西漢江都王劉建的女兒,公元前105年,為聯合烏孫共擊匈奴,她西嫁烏孫王昆莫獵驕靡,
比昭君出塞早了72年。她去世後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公主又嫁給烏孫王,她在西域生活了50余年。
懷著激動而神秘的心情,我們走進了樓蘭古城,直奔佛塔而去。有學者稱這座佛塔是樓蘭城的城徽,當年進出樓蘭城的驛路就是從佛塔前通過的。佛塔高約十米,方形塔基,圓柱似的塔身,塔頂已殘,整個塔用土坯砌成,外形與古代印度佛塔相同。當年,斯文•赫定在這座佛塔前挖掘出直立的佛像和雕刻精美的佛木座,這應該是佛教東傳中國時最早的藝術品。
佛塔附近是著名的三間房,有人說它是古樓蘭西域長史府所在地,但是我看後產生了疑問,三間房每間僅有幾平方米,這樣小的房屋似乎不應該是官署。郭鎮長同意我的想法,他認為這裡或許是圖書館,這種可能性比較大,因為三間房後面有大堆的垃圾,斯文•赫定曾在此挖掘出許多文物。
從三間房向左不遠,出現了許多房屋遺址,這裡看上去就像一個剛剛廢棄的木料集中地,碩大的木制構件,精美的木梁、椽子以及鑿眼刻花的木板隨處可見;有些古樓蘭人的房屋,正如斯文•赫定所說:“都是木頭造成的,牆垣是柳條編的,或是在柳條上再塗泥土,門框和木柱還立著。”如今房屋底部已為沙丘所埋,四周遍地可見陶片、絲綢、毛織物殘片,偶爾也可以見到錢幣和各種各樣小的青銅飾品以及色澤漂亮的小珠子。其中尤以陶片為多,它說明古時樓蘭的制陶業十分發達,這從已發現的樓蘭木簡中也得到了印證,簡文清楚地記錄了樓蘭制陶業和制工匠的情況。我順手撿起幾塊陶片,一片為粗沙紅陶,長十五六釐米,厚約二釐米,是罐口的一部分,看得出紅陶罐如果完整,一定挺大;另一片為加沙陶,也為罐口部分,只是做得很薄,打磨精細;還有一片,色呈土黃,古樸典雅,是古陶杯的把手。讓我高興的是,一塊紅陶質地的陶片,表面上有一層晶瑩的綠釉,非常誘人,顯然它的年代要晚,屬於陶向瓷發展過渡時的東西。
除了陶片,還有一枚彩石吸引了我,彩石核桃大小,色彩黃中泛紅,呈不規則狀,有明顯的打磨痕跡,像是古樓蘭人用於把玩的。可是,樓蘭並不出這種彩石,郭鎮長告訴我,它是古時來樓蘭的人們從別處帶來的。如果真是這樣,說明早在一千多年前,古樓蘭人就懂得了賞石。
漫步樓蘭古城,我們還看到高大的烽火台和干涸的古河道,而更多的都已埋在了地下。樓蘭古城輝煌過五六百年,占地面積12萬平方米,古城下面埋有大量文物,已出土的就有石斧、木器、銅器、玻璃制品、木簡、文書、古錢,等等。而最珍貴的是晉代紙質手抄《戰國策》,比蔡倫發明紙只晚了一二百年。而出土的大量木簡,則是研究樓蘭歷史最珍貴的資料;這些木簡文字涉及了樓蘭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有記錄以絲綢作為禮品的;有記錄樓蘭國為往來使者提供向導的,向導則為世襲;有記錄買賣葡萄酒的。還有一份木簡,內容為保護樹木,簡文大致意思是說:“應阻止任何人將樹木連根砍斷,如砍斷罰款馬一匹,若砍斷樹枝則應罰母牛一頭。”惡劣的生態環境,讓樓蘭人很早就認識到綠化的重要,這是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保護樹木的法規……
我們在樓蘭城中雖然只呆了短短幾個小時,卻最直觀、最近距離地接觸了樓蘭、感受了樓蘭。徜徉古城,尋找古樓蘭人生活的點點滴滴,讓人無比著迷,感受到的是神奇和遙遠!當我們離開時,對於樓蘭或許又多了許多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