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過帕米爾高原上海拔3000米的恰克拉克湖,漫天黃沙將車身緊緊“包裹”起來,迎面飛來的砂石甚至將車窗擊出裂縫。透過狂風的間隙,我看見沒有任何生機的灰白湖水和湖邊覆蓋著白沙的群山。這就是“中國的西極”——帕米爾高原,時而會在旅行者面前顯露出嚴峻冷酷的一面,時而又會展示出異常絢麗的一面。
親吻帕米爾
關於帕米爾,最好先從高原上塔吉克人的禮節說起。
游走在帕米爾高原上的時候,我曾見到這樣一幕場景:一個年輕的牧羊人路遇一位正在撿拾牛糞的老人,年輕人十分恭敬地走上前去,親吻老人那只沾著牛糞的手。
是的,塔吉克人是帕米爾高原上最動人的風景。這支操伊朗語、長相屬於白種人的古老部族,至今還保留著源於中亞一帶的傳統見面禮節:親吻。平輩的男子見面時會握住對方的手舉到自己唇邊,互相親吻對方的手背,一般會親吻兩三下,關系特別好的會互相親吻五六下之多;平輩女子見面則互相親吻對方臉頰,近親之間還會親吻嘴唇;長輩一般親吻晚輩的額頭,晚輩則會親吻長輩的手心。
在塔什庫爾干縣城,我曾擔心身處偏遠治安不好,天一黑就躲在賓館裡不敢出門。於是當地的朋友嘲笑我說:這裡幾十年來從未出現過犯罪,公安局、法院成天沒事可干,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在今天,竟然還會有塔什庫爾干這樣一處夜不閉戶的地方,真有些像天方夜譚了。
後來又聽說:無論當地人還是游客,如果不小心遺失了物品,無論物品是大是小,是否昂貴,最終都能失而復得。因為塔吉克人不僅夜不閉戶,而且路不拾遺。或許,高原上的牧羊人根本沒有留意荒野中的物品,那雙純淨的藍眼睛始終在望著天上的鷹。承續文明有多種方式,雖然塔吉克族的古老文字在上世紀30年代就已在民間失傳,但塔吉克人卻用活化的生活記錄了比書面典籍更生動的內容。
或許,我們還是需要用一種更理性化的語言,來簡單記述一下塔吉克族和其他少數民族所聚居的這塊高原之地。在塔吉克語中,“帕米爾”是“屋頂”的意思——一座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世界屋脊。帕米爾位於中國版圖的最西邊,也就是最靠近歷史上“西域”這個地理概念的地方。高原北面是天山南脈,南面是喀喇昆侖山脈,東臨塔克拉瑪干沙漠,西邊一直延伸到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境內。
雖然與青海、西藏同為高原,但帕米爾卻有著迥然不同的自然景觀。用當地人的話說,“這裡的山都是裸體的。”或許,帕米爾就是那位拾糞的塔吉克老人的手,你只有具備了足夠的虔誠,才能夠真正地親近它。
喀什 一千零一夜中的一天
喀什是帕米爾高原的門戶,是自中原漢地通往中亞、西亞的大門。世居於此的手工藝人們用了2000余年的時間,將“這道門”裝點得富麗堂皇、充滿了古波斯的風韻,仿佛《一千零一夜》的神奇舞台。
還未亮,艾提尕爾清真寺高高的塔樓上便傳來阿訇的召喚聲,那是一種如歌如泣、令人莫名感動的吟唱聲。於是我跟隨著身穿長袍、頭戴白帽的“大隊人馬”一起進入了清真寺,喀什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時間尚早,艾提尕爾清真寺中見不到一個游客的身影。那些虔誠的本地人穿過滿是樹木的大院子,脫掉鞋子,走上四方形的大殿,排列整齊地面朝西方席地而坐,開始一天5次祈禱中的第一次。即便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來艾提尕爾清真寺朝拜的人也總是特別多。早到的人可以進入大殿,晚些的就只能擠在院子裡祈禱了。有的時候,跪拜的人群多到能從大殿中一直蔓延到清真寺外的廣場,從高處看去是黑壓壓的一片,祈禱的聲音仿佛轟鳴,場面非常壯觀。
艾提尕爾清真寺是新疆地區規模最大的清真寺,也是整個喀什的地標。當朝拜結束,整個古城便開始蘇醒過來。隨著陽光一點點地投射下來,清真寺的黃色拱門被太陽染成富麗的金色,寺頂的月牙閃爍著耀眼的光澤。結束朝拜的當地人邁著方步、神采奕奕地走出寺院。然而他們卻並不急著離開,很多人都聚集在廣場上聊起天來。此時,這裡便成為整個城市中最大的社交場所,笑容洋溢在每個人臉上,這樣的場面會一直持續到將近中午。
由於語言不通,我實在無法融入這集體說笑的氣氛當中,卻在正對清真寺的歐爾達希克路上尋到了屬於自己的樂趣。這是喀什老城裡的一條老街,街邊是一個挨一個的手工作坊,裡面有很多稀奇有趣的玩藝兒。
沿街閑逛,我被一家鋪子中叮叮當當的聲音和傳統打制紅銅的場面吸引住了,站在鋪子門口專注地看了好一陣子,一來二去,跟那些匠人們就混熟了。在這個看似很簡陋的手工作坊裡,每個工匠都有著明確的分工:學徒小伙計掄大錘進行粗加工,基本屬於力氣活;有些資歷的工匠再將那些銅片粗加工成半成品,最後由鋪子中最有經驗的老匠人完工。
在這個小鋪中能夠一錘定音的“首席工匠”是位叫庫爾班的老爺子。他的穿著非常干淨,戴著老花眼鏡,完全是一副大師風範。由於眼神不好,他總是坐在鋪子的門口,不緊不慢地拿著小錘在那些銅器上精敲細打,仿佛這家鋪子的“活招牌”。經他的打制,一件件如工藝品般精美的日用品出現了:壺、桶、盆??上面都恰到好處地裝飾著一些花紋,紅色的金屬質感在太陽下閃閃發亮。
馬路對面的首飾作坊則是當地女性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一個帶玻璃櫥窗的櫃台被黃澄澄的金戒指、項鏈、手鐲擺滿,頭戴各種顏色頭巾的維吾爾女人經常三五成群地聚在前面,七嘴八舌地挑選試戴;而櫃台裡的小伙計也很耐心,樂呵呵地滿足著這些美麗顧客的“美麗要求”。店裡的師傅則坐鎮於一個角落中,頭也不抬地做著精細的手工活:不是為客人把款式過時的首飾改成最時髦的樣式,就是將古董銀幣和銀戒指接在一起,做成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在這樣的一條街上,能發現很多如此有意思的鋪子;而在喀什這座古城中,又能發現很多如此充滿手藝樂趣的街巷。比如吐瑪克多帕巴扎巷中就全是做帽子的作坊,亞尕其巷中聚居著制作木器的匠人,而庫木代爾瓦扎街則因樂器作坊而出名。
是啊,這本就是一座充滿手工藝傳奇的古城,這一點從喀什的另一個名稱——“喀什噶爾”上就可得知。在維吾爾語中,那是“玉石彙集之地”的意思。新疆的玉石都出自和田,但手藝高超的玉石加工藝人卻都在喀什。絲綢之路說到底是手藝的傳奇,而喀什這座因絲路而興盛的城市,將這種傳奇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於是,在喀什走街串巷就成了件極耗費時間的事,似乎每條街如果不花上個把小時就難以盡興。就這樣,我“舉步維艱”地從艾提尕爾清真寺周邊的老街區逛了出來。站在東湖邊,我看見一座土黃色的高台土城像海市蜃樓般浮現在水面上,陰晴無定的天色在古城上投下迷離的光影。那裡是喀什最富傳奇色彩的一片老城區,600余戶維吾爾人家的房宅密集地建在一塊高30余米的黃土坡上。如果拍攝一部關於絲綢之路的歷史影片,那我面前的這片高台民居就是再合適不過的外景地。
雖然厚重的土坯房正在逐漸被磚瓦房所取代,但街巷中的手工藝人們卻賦予了高台亙古不變的獨特氣質。由於坡崖上的黃土黏性大,特別適合制作陶器,所以當地人都將高台稱做“闊孜其亞貝希”,意為“高崖上的土陶”。此處居民燒制陶器的歷史已有800余年。
穿過高低錯落、迷宮一般的巷道,我來到高崖邊的伊米尼汗大媽家。這是高台最古老的土陶世家之一,一口金牙、有著哮喘病的大媽是這個家族的第五代傳人。她雖然沒有按傳統的維吾爾族禮節親吻我的面頰,但還是用熱情的笑容迎接著我這個漢人的到來。坐在她家擺滿陶器的院落中,日新月異的喀什新城盡在眼底。
大媽是高台上著名的“英雄母親”,曾生育了20個子女,最終撫養成人的有12個。如今她已成功地將大兒子培養成了家族的第六代制陶藝人。坐在院子中那些還未上釉的陶碗中間,大媽一邊和我閑聊,一邊信手在陶碗上繪制花紋。那些花紋並沒有一定之規,都是大媽隨想隨畫的,隨著心情變幻出無窮的花樣。
當我坐在伊米尼汗大媽家的院子裡休息時,一陣毫無征兆的暴雨在陽光中傾瀉而下,5分鐘後又猛然收祝接著,一道異常絢麗的彩虹顯現在純淨的天空中,最終在我眼前勾勒出這樣一幅場景:畫面的下半部分由很多伊斯蘭風格的老房子組成,這些老房子的外牆上畫著藍色的裝飾花紋,二樓的窗口被綠色植物所占據;而彩虹在畫面的上半部分畫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在金黃色夕陽的籠罩下,美得有些不真實,就如同神話《一千零一夜》中的場景。
奧依塔格和慕士塔格 冰山來客
“戈壁灘上的一股清泉,冰山上的一朵雪蓮,風暴不會永遠不住,什麼時候啊,才能看到你的笑臉??”通過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中這首憂傷的情歌,通過兒時露天銀幕上的黑白影像,我平生第一次對雪域高原產生了向往。
維族小伙兒買買提明像風一樣地為我拿來了一瓶礦泉水,又像風一樣地帶我穿過草場和松林,直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被遠遠落在後面。我們的目的地是奧依塔格山谷盡頭的一處山坡,在那裡可以盡覽海拔6684米的阿依拉尼西雪山和如舌頭般吐出的吉布拉孜冰川。如果沒有本地人引路,旅行者是很難找到那處絕妙的“觀景台”的。
其實買買提明也不是地道的本地人,他來自和田;而奧依塔格山谷中的絕大多數原住民都自稱來自土庫曼斯坦。雖然因為人數太少,他們最終被歸入了克爾克孜族,但山谷的居民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著自己的獨特生活傳統。比如這裡的女孩子幾乎從不嫁出山谷;而即使遠赴烏魯木齊,甚至北京上學的後代也一定會在畢業後返回奧依塔格。
和這裡居民一樣充滿獨特性的是奧依塔格的雪山景觀。
與青藏高原上如天堂般完美的自然景觀不同,帕米爾高原上到處都是幾乎寸草不生的“黃山土嶺”。而能在如此荒涼的風景背後發現奧依塔格這樣一處由雪峰和原始森林構成的美景,就連本地人都覺得稀罕。當我跟隨買買提明最終爬上山坡,坐觀橫亙在翠谷之上的巨大雪峰時,真想用“珍寶”來比喻這處帕米爾高原上難得的風景。
順坡而下,從急促呼吸中恢復過來的我這才發現自己正身處“花海”之中:到處都是有著5個花瓣的藍紫色野花;而肥碩的閃爍著金黃毛色的旱獺也和我一樣,在不遠處的松樹下眺望著鮮花美色。
下到河谷再攀上對面的山坡,我們來到離雪山更近的埡口。腳下蔓延著吉布拉孜冰川黑色的冰舌,在陽光下閃爍著黑金般誘人的光澤。買買提明說這裡的土壤中富含硅礦,於是本來雪白的冰川都被染成了黑色。
和我們一同攀上埡口的還有幾個放牧的少年。他們本來也是想和我們一樣,坐下來歇歇腳,可奔放的血脈就是讓他們靜不下來:一個少年將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盤像手鼓一樣敲打起來,於是其他幾個少年便在壯觀的雪峰跟前邊歌邊舞起來。
盡興玩耍過後,少年們沿著一條羊腸小路下到冰川上,向著冰川另一端的高原牧場走去。雖然現在冰川融化得厲害,但他們迅捷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猶豫。思慮再三,我最終還是不敢跟隨他們穿越冰川,剛要調頭返回,耳畔突然傳來低沉的隆隆聲。“雪崩了1買買提明興奮地大喊。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向雪峰望去,只見一股“白色的洪流”正從山巔洶湧地奔騰而下,之後那“浪頭”越來越高,並在數分鐘後化成一片迷蒙的白霧。雖然離得很遠,但我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雪崩所蘊藏的巨大能量。
如果說奧依塔格所展現的是秀麗之美,那帕米爾高原上的另一座以“塔格”為名的雪山——慕士塔格,所展現出的則是沉靜之美。在維吾爾語中,“塔格”就是“山”的意思。
慕士塔格大概是帕米爾高原上最為人所向往的雪峰了。中國人向往它,是因為當年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就是在這裡取景拍攝的;外國人向往它,是因為斯文?赫定曾在《亞洲腹地旅行記》中不惜筆墨地描述過這裡的壯美,並將“冰川之父”的美名深深印在了全世界背包客的頭腦中。
慕士塔格山和卡拉庫裡湖是被緊緊地“捆綁”在一起的,就位於喀什去往塔什庫爾干的“中巴公路”邊。
因為是連接喀什與中亞的重要商道,這條公路出奇的好,不消個把小時我便來到卡拉庫裡湖邊。天空如洗,湖水如鏡,倒映著慕士塔格山、公格爾山以及公格爾九別山這一連串的雪山,直讓人感嘆:此景只應天上有。
這3座雪山都擁有著海拔7000米以上的雄偉“身姿”,其中尤以慕士塔格的“身形”最為完美。那是一種舒緩而威嚴的拱形,與日本的富士山頗有幾分相似,難怪很多日本旅行者特別鐘情於此山。
在古代的絲綢之路上,這裡是西行必經的天險,當年的玄奘法師就曾分別繞行慕士塔格雪山的南北往返西域。在對歷史傳奇的無限追思中,我在湖邊一坐就是數個小時,直到黃昏。隨著落日西斜,光線一分一秒地在雪山上呈現出豐富的變化,山間不時騰起雲煙,又如慢鏡頭般煙消雲散。色調微妙,難以描述。
很多中午趕來的游客,此時已經在拍照過後又匆匆離去了。他們或許帶走了幾張難得的紀念照,卻錯失了卡拉庫裡湖真正的美色。第一眼或許會覺得這裡風光有些單純,但隨著時間的遷移,光線的轉變,那湖水卻像萬花筒一般,可以生出無窮豐富的色調變化。面前哪裡是湖水,分明就是一湖令人心醉的美酒!
留在湖邊賞景的還有一群外國背包客。不過他們不是坐著,而是一邊欣賞湖光山色,一邊做著熱身運動:矮步走、蛙跳、慢跑、壓腿??他們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愛好者,
在正式開始登山之前,有不少登山隊都會把第一站設在湖邊。他們在無限的風景中扎下一頂頂小帳篷,在這裡一邊做著適應性訓練,一邊調養自己的身心,或許還在等待被眼前的美景激發出更加強烈的登頂欲望。
我和新西蘭來的登山愛好者戴維聊上了。他說,在這裡適應一周後,他們就要前往海拔4430米的大本營。要先乘車到蘇巴什,再徒步走上大約四五個鐘頭才能到達。從大本營往上,還有C1、C2和C3三個營地。
每年的6月到8月間是慕士塔格最為熱鬧的登山季節,這些熱愛冒險的外國人會以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來親近“冰川之父”:他們靠雙腳攀上峰頂,再駕著雪板從上面滑下。他們從雪山上飛馳而下的身影一定特別符合我頭腦中關於“冰山來客”的想像。
除了登山愛好者,卡拉庫裡湖還吸引著不少愛馬者。凡是真正的愛馬者,心裡渴望的並不只是一匹會跑的馬而已,而是能與騎手心靈相通的靈性之馬,一匹能與騎手“互相交換著軀體”的馬。我那天就遇到了這樣的好馬。它是一位優秀的柯爾克孜族牧人調教出來的,馬兒跑起來既興奮又穩健,對我用兩膝、小腿、牽著韁繩的手指所發出的暗示一點即透,上坡、下坡如履平地,簡直堪與內蒙古草原上的良駒相媲美。
是夜,下起了毛毛細雨,湖邊顯出一種在城市中久未謀面的墨黑色。恍惚地,從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傳來雨點如微風般拂過草叢的美妙聲響和一位柯爾克孜姑娘的歌聲。我聽不懂那歌詞,心中卻和著那略帶憂傷的曲調,念起這樣的詩句:只有翱翔藍天的雄鷹知道,帕米爾高原的寬廣;只有古老的鷹笛知道,年輕獵手的情傷……
塔什庫爾干 高原上的喜筵
我趕在第一縷陽光之前來到塔什庫爾干縣城邊上的石頭城,看著這座古城堡在晨光中逐漸蘇醒過來。但我在這裡得到的不僅僅是幾張明信片般的美麗照片,更珍貴的是友人的一個電話:今天有個塔吉克的村莊要舉辦婚禮!
如果沒人指點,我還以為著名的石頭城只是塔什庫爾干縣城邊那片民宅的一部分,建築上所顯露出的那種令人印像深刻的土黃色如出一轍。然而當我遠離縣城一段路程再回頭觀望時,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觀:一座充滿歷史滄桑感的石頭城堡兀然聳立在青黑色的天幕下,在依稀的晨光中展示著巨大的身影。
我默默地架好相機,靜靜地看著這座石頭城堡在雪峰的背景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心頭的感懷也越來越濃郁。這是帕米爾高原上規模最大的一座石頭建築,那圓形的城堡建築格局曾經流行於整個中亞地區。從漢代到現在,這座城堡在2000年間曾經幾度興衰,成為了古絲綢之路上的一座紀念碑,也使得所有來到塔什庫爾干的游客心中都平添了幾分歷史的凝重感。
從這裡沿著古驛道一直向南,便可到達中國與巴基斯坦邊界上的重要關隘——紅其拉甫達阪。站在那座海拔近5000米的山口,即使是艷陽高照也會讓人生出寒意。向中國和巴基斯坦兩個方向眺望,盡是連綿不斷的雪山和冰川,那種千年不變的威嚴感和石頭城是那麼相似。
不過在這滿載歷史詩篇的遺跡與風景之外,塔什庫爾干還有一道讓人感覺完全不同的風景線,那就是這裡的人。沒錯,在塔什庫爾干,不僅風景好看,人更好看。這裡居住著中國惟一一個白種人民族——塔吉克族,他們的先民據信來自中亞的伊朗一帶,這一點從他們類似伊朗話的方言,和高鼻梁、深眼窩、黑頭發、大個子的長相不難看出。
正當我沉浸在有關石頭城和塔吉克人的暢想中時,當地一位朋友突然來電通報:一個塔吉克婚禮即將舉行。想看塔吉克人,婚禮無疑是最好的地方。於是我迅速收拾好攝影器材,趕往縣城外40公裡處的那個即將舉辦婚禮的小鄉村。
一出縣城,散落在公路兩邊的“藍蓋力”就進入了視野。“藍蓋力”是塔吉克人的傳統民居,都是土木結構,呈火柴盒般的正方形。屋頂大多開有一個天窗,白天打開用來通風和采光;天窗下屋子中間是馕坑,用來烘烤馕餅。
走不多時,一座顯得格外熱鬧的小村落出現在車子的右前方。放眼望去,村裡村外聚集了很多身著傳統服裝的塔吉克族男女,還不時傳來歡笑聲、呼喊聲和口哨聲——這就是即將舉辦婚禮的那座村莊。
來塔什庫爾干之前就聽一些熟悉當地情況的朋友說過:談情說愛的塔吉克青年男女也像內地人一樣,時興送荷包。他們稱荷包為“恰葉哈爾塔”,由姑娘親手繡制,和內地一樣,裡面也經常會放上傳情達意的信物。塔吉克人的戀情就像高原上生長的農作物,在經過漫長的培育期後,通常會選擇金秋季節“開花結果”。這個時候的帕米爾高原晴空萬裡、草場茂盛、牛羊肥壯,是一年當中最美的季節。
剛到村邊,我就看到一輛“皮卡”和一輛北京吉普從村子裡駛出來,露天的後車廂裡還拉著十幾個正在喧鬧的青年。然而汽車剛上公路,又被幾位身著艷麗服裝的塔吉克婦女攔下。只見她們端著裝滿面
粉的盤子走上前去,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面粉撒向車箱內外的人們,直到將盤中的面粉全部撒完為止。再看那些小伙子們,一個個都成了“面人”。
一問才知道,這兩輛車是去接新娘的,而撒面粉是傳統的祝福儀式。再看那“皮卡”的後車廂,不到3平方米的面積上竟然站著十數個青年人,雖然擠成了一團,卻並不影響他們打手鼓、吹鷹笛和歡歌笑語,充滿異域風情的面孔上滿載著喜悅的激情。經副駕駛座位上那位滿身面粉的新郎點頭,我也擠上了早已超載的“皮卡”,和他們一同前往新娘家。於是,在10月帕米爾燦爛的陽光下,兩輛滿載歌舞的越野車飛馳在金黃色的原野上,那場景和小時候看過的印度電影《大篷車》中簡直一模一樣。
新娘家的村莊離得並不很遠,村口並排站著三十幾位迎接新郎的塔吉克婦女,手裡端著特意為新郎准備的酥油拌奶子,在藍天襯映下仿佛一尊尊雕塑。新郎一下車,立即贏得人們的一陣歡呼。這一天裡,新郎會享受到皇帝般的特別禮遇。
寒暄過後,人們在新娘家的院子裡再次歌舞起來。有趣的是,一個面相滑稽的青年臨時充當起了“主持人”:如果場上無人歌舞,他就用歡快的語言招呼大家上場;如果場上跳得興起,他又會吆喝著助興。而圍觀的人還會響應他的鼓動,紛紛拋出五角或一元的紙幣,以示鼓勵。我舉起相機還沒拍幾張,就被那小伙子“忽悠”進了場子,加入了舞蹈的行列。相比起那些塔吉克人,我的舞姿實在難以入目,但在這種歡快的氣氛下,又有誰會挑剔我的舞步呢?
當人們跳得起勁的時候,新郎卻一直坐在蒙著面紗的新娘旁邊,和她竊竊私語。新郎穿著嶄新的毛呢長衣,頭上戴著黑絨做成的高筒圓帽,帽子上面還纏著紅白兩色的綢布條,當地人稱之為“沙拉”。據說紅色代表酥油,白色代表奶,戴上這種布條便預示著將來生活富裕。相比之下,新娘的頭飾就復雜了許多:俏皮精致的圓帽上綴滿了銀質的垂飾,一塊繡著彩色花紋的白色面紗擋在面前,身後披著許多條長辮子,辮子上面也綴滿了閃閃發亮的銀飾。
新娘家為娶親的人們准備了豐盛的喜筵。除了琳琅滿目的干果、奶制品和油炸面點,一種叫“胡魯靼”的傳統菜肴顯得特別美味。那有些像漢地的大燴菜,將土豆、羊肉、西紅柿等燉於一鍋,上面再鋪上一層涼拌粉絲——據說這是近兩年改良後才加上的。吃的時候將馕餅掰成小塊,用手將餅和菜抓在一起送入嘴裡。新郎說,這是塔吉克婚禮上必備的一道菜肴。
好客的主人招呼我一同吃飯,但天窗下幾位忙於整理物品的塔吉克婦女卻吸引著我的視線。我快速端起相機,向後撤身,希望靠在什麼地方做個支撐,卻忽然覺得有雙手扶住了我的後背。回頭一看,是一位十幾歲的塔吉克小姑娘怕我絆倒而扶住了我。她微笑著看著我,我第一次在近距離內接觸到了塔吉克人那雙藍色的眼睛,感覺透徹得像帕米爾的天空。
茶飯過後,就是新娘要出門的時候了。新娘在母親和新郎的攙扶下走出家門上了車。按照塔吉克的習俗,這一天新郎只把新娘一個人娶回家,而新娘的父母和親戚都是不能跟隨的。
又是一路的歡歌笑語,一行人回到了新郎的村子。走進院子,被稱為“拜德爾汗”的阿訇已經笑眯眯地等在那裡了。他在大家的圍觀下為兩位新人念起經文。旁邊的人看我聽不懂,便為我解說道:“這就像你們漢族領結婚證,念完經就算正式結婚了。”之後,好客的主人再次邀請我坐在地毯上,同娶親歸來的村民共進美餐。就這樣,在不到4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在帕米爾高原上吃了兩頓一模一樣的喜筵。
阿合奇 提鷹架鳥的嘻哈歌手
在塔什庫爾干一家旅館的牆上,我見到一支懸掛在那裡的奶黃色的笛子。旅館老板叫它“那依”,更多人會稱之為“鷹笛”。它是用鷹翅上最大的那根骨頭做成的,上面鑽了3個孔,可以發出鷹嘯般奇特的聲音。
次日清晨,我拿著旅館老板給我畫的一張地圖,動身前往慕士塔格山腳下他一個朋友的家,也踏上了探訪鷹之傳奇的道路。
慕士塔格山的西側是一條巨大的裂谷和一瀉而下的冰舌,旅館老板的朋友——馬吉塔就在那裡等著我。他戴著黑羊羔皮做成的圓筒帽,腳上的靴子前端翹成了一個尖兒,很有趣。他介紹說,靴子的底部是犛牛皮做的,既輕便又耐磨,很適合爬山。馬吉塔的漢語有些糟糕,於是笑容和手勢便成了我們最好的交流手段。
慕士塔格山西側是塔吉克人聚居的蘇巴什村,馬吉塔的家就在這裡。村中的房屋近乎原始,用石塊和草皮簡單砌築而成。村裡的孩子們好奇而膽怯地跟在我這個陌生人身後,深眼窩中閃爍著快樂而單純的光澤。馬吉塔的阿媽從低矮的土屋裡迎了出來,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又拉著我的手進了屋。
家裡的陳設很簡陋,暗紅色的毛毯掛在牆上、鋪在地上、蓋在櫃子上,成了家中最主要的裝飾物。馬吉塔端來酸奶,和我一起坐在炕上,露出了腰間的鷹笛。我笑著指了指那鷹笛,說道:“你會吹嗎?我想聽聽。”他似乎很高興我會注意到鷹笛,取下身上的鷹笛吹了起來,那聲音仿佛高空中掠過的聲聲呼嘯。
不知是村裡人聽到了鷹笛的召喚,還是聽說有客人來訪,不多時就都聚到了馬吉塔家。於是,手鼓的聲音和渾厚的歌聲也和了進來,有人在院子中跳起了鷹舞,提腿、旋轉、振臂…有如雄鷹飛翔。
時間在歌舞聲中飛逝而過,直到阿媽把羊肉端上桌。邊吃邊聊,話題自然離不開鷹。馬吉塔拿著那支鷹笛,用磕磕絆絆的漢語介紹說:每支鷹笛的聲音都是不一樣的,如果用鷲的翅骨做成,因為骨質堅硬,笛子的音色會比較厚重、低沉;而山鷹的骨質就會差一些,做成鷹笛後的聲音比較嘹亮。他又說:在古老的傳說中,鷹曾經救過塔吉克人的祖先,讓這個民族繁衍下來,因此他們世世代代崇拜鷹,也學會了像鷹一樣自由地生活。
第二天一早,我在馬吉塔的阿媽“冰山聖父,請保佑我們”的禱告聲中再次啟程,目的地是帕米爾高原的另一端——柯爾克孜人世居的阿合奇,他們用馴養獵鷹的方式表達著對“藍天精靈”的崇拜。
阿合奇是中國惟一的獵鷹之鄉,全縣的牧民馴養著100多只獵鷹。可我來得不巧,因為在夏天,大部分獵鷹都跟隨牧民前往深山牧場了。幾經周折,我才在縣城邊上的吾曲村尋到一戶沒有進山的牧民。
柯爾克孜人的房子用土坯建成,看上去非常簡陋。走進屋子,70多歲的薩日科老人將我讓到了鋪著毛毯的土炕上,又為我端上一碗濃濃的酸奶,味道和我在馬吉塔家中喝過的一樣香甜。
除了牆上的掛毯,薩日科老人的家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然而他家卻飼養著世界上最昂貴的寵物之一。老人說,他們家馴鷹已經有5代的歷史了。我問:“你們為什麼要養鷹呢?”老人想了想,說:“你們城裡人要看電影,而我們,就是要養鷹。”
“那這鷹從哪裡得來呢?又怎麼馴養呢?”我的好奇心越來越重。老人喝了口酸奶,向我詳細介紹開來。當地人會到鷹巢中挑選雛鷹。鷹巢都築在懸崖上,所以他們必須用繩子捆在腰間,將整個人系下崖壁才能捉到雛鷹,同時還要有幫手負責驅趕隨時可能發動襲擊的母鷹。將雛鷹拿回家後就要開始馴化,一般是將雛鷹用長繩系在院子中的木樁上,通過喂食的方式讓它逐漸習慣人的出現。當雛鷹的羽翼長得豐滿之後,再用活物訓練它捕食,直到可以和牧人一同出外打獵。
一只鷹的壽命通常是40多年,但當地牧人一般在鷹長到10歲左右就將其放掉,因為那正是鷹生育後代的年齡。養鷹其實是件十分奢侈的愛好,一只鷹每天都要吃掉一斤肉。但用薩日科老人的話說:“自己沒的吃也要讓鷹吃飽。”看來養鷹這事還真讓人上癮呢。
老人的介紹弄得我心裡越來越癢癢,真想快一點親眼見見那神奇的生靈。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又喝了一大口酸奶,便招呼我向後院走去。在一陣急促的鳴叫聲中,他從後院的一間土屋中架出一只身形頗為威猛的獵鷹。他微微將手一抬,那鷹便張開大得嚇人的翅膀,振翅欲飛。在我的再三懇求下,我也戴上了老人的厚皮手套,過了一把“提鷹架鳥”的癮。鷹爪有力地扣住我的右手,那種令人生畏的力量似乎一直傳遍我的全身。據老人說,這對強有力的爪子可以將一只狗攔腰折斷。
從鷹笛、鷹舞到真實地站立在我手上的獵鷹,我所有關於鷹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滿足。在返回阿合奇縣城的路上,我無意中又接觸到了柯爾克孜人的另一個傳奇。在路邊的一處叢林中,很多人正聚在那裡彈琴歌唱,歡快的曲調將我吸引過去。原來過幾天就是柯爾克孜族最偉大的瑪納斯藝人——居素甫?瑪瑪依的91歲壽辰,他們正在為生日慶典准備節目。
《瑪納斯》就像藏族的《格薩爾王》,是柯爾克孜族歌頌民族英雄的長篇史詩。在林中,我見到了老人的40個徒弟,他們熱情地為我這個旅行者說唱了一段《瑪納斯》。每說唱一句,大家都會將雙手有力地前伸;隨著故事的起承轉合,有人不斷地變換著前伸的手勢,仿佛時下流行的嘻哈歌手——一群迷戀鷹的歌手。
喬戈裡峰 K2,帕米爾制造
帕米爾高原“制造”了一系列的著名高峰,包括位於高原南端喀喇昆侖山脈的喬戈裡峰。在塔吉克語中,“喬戈裡”是“高大雄偉”的意思;但那些熱愛冒險的登山者更願意用“K2”稱之。“K”是喀喇昆侖山脈(Korakorum)的縮寫,“2”是人類考察喀喇昆侖系列山峰的順序。
在葉城的一家小餐廳裡,一大桌子人守著大盤雞,說著明日就要出發去K2的事情,並遺憾有人因高原反應要留在這裡。作為隊裡惟一的一個非專業人員,我真擔心自己被他們拋棄。雖然8611米的海拔讓K2屈居於世界第二高峰的位置,但無論從氣候的惡劣程度,還是攀登的難度來說,它都要超過位居第一的珠穆朗瑪峰。
所幸,領隊最終還是決定帶上我,但條件是:我一旦出現高原反應就必須立刻下撤;如果天氣好,他們將去ABC營地(前進營地),而我只能留守“音紅灘”(音蘇蓋提河紅柳灘)大本營。雖心有不甘,我也只好先答應了。作為一個普通的旅行者,能夠接近K2就已算不易了。
第二日清早,我們從葉城出發,經過麻扎塔拉近入山區,不久便拐上了奔向K2的“搓板路”。隊友們嚇唬我說:攀登K2的死亡率是1/7,遠遠高於珠穆朗瑪峰1/29的死亡率;而我們將要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荒野徒步五六天才能到達大本營,一路都是暴風雪隨行…
隨著一聲壓過越野車轟鳴的狼狗吼叫聲,我們到達伊力克邊防站了。這裡的檢查非常嚴格,除了身份證、邊防證,還要出示南疆軍區的介紹信等。邊防站之後大約8公裡處的熱孜坎姆鄉是我們徒步的起點。葉爾羌河從這座只有10多戶人家的小村莊邊流過,熱情的柯爾克孜人把我們迎到家中。這一夜,我們在他們的土炕上度過。吃著剛宰殺的羊肉,領隊說:“好好吃,好好睡,以後就只能睡帳篷了。”天亮時看到當地的駝工正在把我們的裝備綁到駱駝身上。告別村民,我們在山谷間穿行,3個小時後才走到出發時就能看到的山谷拐彎處——真是望山走死馬。仰望前方,K2的雪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卻不知還要走上多長時間。道路還算平坦,2個小時後我們路過沿途的最後一座村莊,之後的亂石灘讓我們的步伐節奏大變。我聽到身邊的隊友開始發出艱難的喘氣聲,只有駱駝依然悠哉地踱著步子昂首向前。
之後河谷變得極其狹窄,兩岸的山體也陡然聳立起來,領隊說這裡常被稱為“一線天”。雖然是在陽光燦爛的白天,但河面上依然結著薄冰。我們緊貼著山壁,一腳山岩一腳冰地艱難前行。我努力調控著呼吸,堅持走到山頂,此時已有幾名隊員歇在途中。就這樣,我們用了2天的時間到達了黃石灘。寒風在高山帳篷的外面呼嘯,隊友說:“明天要翻越海拔4870米的阿格拉達阪,上升1000米。”我嘟囔著:“沒問題。”便一頭睡著了。
清晨霧氣籠上山谷,領隊說:達阪應該下雪了。小冰凌隨著朔風撲到身上,很快我就覺得臉被凍住了,呼吸也變得冰冷無比。就連駱駝的步伐也不再悠閑,常常路過避風處便停下休息,直到駝工使勁催趕才不情願地繼續趕路。路過達阪下的湖泊,風變得更加凜冽,我仿佛要被吹得飛起來,只好拼命用冰鎬戳入地面來固定身體。第一次覺得自己太瘦小,真希望能有根繩子把自己拴在領隊身上。當達阪頂部的巨石終於被踩在腳下,與風的拉鋸戰也終於就此告一段落。
我找到一處背風的地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不停地干咳起來。領隊鼓勵我說:“不錯呀1我勉強笑笑:“那當然,我還要上ABC營地呢。”領隊笑著點點頭,我獲勝般地站起身來,繼續上路了。一路下坡,風雪依然吹得人手腳冰涼,頭腦麻木。當海拔回落了1000米之後,我們終於穿過克勒青河,在將近深夜11點左右到達紅柳灘營地。大家都累得癱坐在地上,只有風聲在耳邊狂嘯。
接下來的1天我們要從1號紅柳灘經2號紅柳灘,到達3號紅柳灘宿營。在亂石中磕磕絆絆將近3個小時,一條冰河出現在面前。河水已經結冰,而我們必須反復穿越冰面,沿河谷前行。寒風的力量似乎比昨天還大,我彎下腰努力向前邁步,卻又被風定格在空中。突然身後一聲巨響,伴著駱駝的嘶鳴。我回頭看去,只見一匹駱駝已狠狠地摔在冰面上。它掙扎著試圖站起來,卻又再次摔倒,最後索性躺倒在冰面上不動了。我們趕忙回去,幫助駝工把駱駝拉起來,讓這些笨重的動物跨過冰面繞山而行;而我們則繼續在冰面上打著趔趄前行。
猛然一股強風吹過,我伸手按住帽子,卻在一瞬間失去了附著力,身體隨著強風在冰面上滑了出去!我聽到隊友在我身後尖叫,可大腦中卻一片空白,好像自己已變成了一片隨風飄走的雪花。“蹲下!冰鎬1領隊大叫著向我衝過來。這聲大吼讓我突然清醒過來,用盡吃奶的力氣努力蹲下身子,同時狠狠用冰鎬砸向冰面。隨著冰鎬在冰面上劃出一道深痕,我的身體也漸漸停了下來。當我終於穩定下來的時候,發現山岩就在我身後不足2米的地方。摸著岩壁上突出的岩石,我勉強控制住不安的情緒,說:“撞上去會很疼吧?”領隊的眼裡依然顯露著不安的神情:“明天還是讓你背行李吧,要不太輕容易被風吹走了。”過了風口,風明顯變小了,我們的步伐也加快了。趕在天黑前,我們終於到達3號紅柳灘營地。
再次醒來時,已是出發後的第6天。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在今天終於可以到達音紅灘大本營了。在陰沉的天空下,我們前進大約3公裡到達音蘇蓋提河與克勒青河交彙的三角洲,洲中被河水衝擊形成的與河岸毫無關聯的孤單山體被稱為“飛來峰”。從這裡沿音蘇蓋提河東岸繼續向西南行進,在太陽透過陰雲的一剎那,我們看到了仿佛聳立在天際的K2,金字塔般的雪峰燦燦生輝。K2帶給我們的瞬間喜悅似乎讓人忘記了疲憊,在亂石灘上行進5個多小時後終於到達一處寬闊的河谷,水草漸黃但依然茂盛,隨行的駱駝已悠然地在那裡吃草——這裡就是音紅灘大本營了。
領隊說:這裡距ABC營地還有20公裡,那裡是拍攝K2的最理想位置;但如果天氣不放晴,我們將只能停留在這裡。為了慶祝成功到達大本營,領隊從行李中翻出一瓶早已凍成冰塊的紅酒,駝工則拿出一條羊腿。我靈機一動:“咱們吃紅酒煨羊肉吧?”便發動隊友一起找柳枝,又讓駝工把羊腿剁成小塊穿成肉串,浸泡到在篝火旁慢慢融化的紅酒中。當面條、烤馕和高壓鍋中的燉菜被吃得精光,我才得意地把用紅酒泡好的肉串取來,放在篝火上慢烤,那種夾雜著柳枝、紅酒和冰雪的味道,讓我一生難忘。
次日依然陰雲密布,我們只好放棄繼續攀升的打算,只是去了趟音蘇蓋提冰川。出大本營不到500米就能看到冰川那迷人的幽蘭色,但整整走了3個小時我們才終於置身其間。站在如春筍般自地面冒出的冰凌中間,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安靜,也很滿足:一步步走近K2的過程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