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擦除痛苦記憶
恐懼症、強迫症以及創傷後應激障礙等,可能與遺忘能力異常有關。這些精神障礙的受害者就像記憶的囚徒,逃脫不了特定環境與某種傷害的關聯。科學家正在嘗試各種行為和藥物干預的方法,幫助患者弱化、擦除甚至改寫困擾他們的痛苦記憶。
撰文 傑裡·阿德勒(Jerry Adler) 翻譯 應劍
逼仄的空間裡,一個帶透明塑料罩的轉盤正在緩慢旋轉,轉盤上有一只老鼠。透過塑料罩,老鼠可以看到轉盤所在房間牆壁上的標記,從而判斷自己的位置。當轉盤轉至某個特定位置,突然電擊老鼠足部——心理學術語稱之為“負強化”(negative reinforcement),老鼠會立即轉身,朝相反方向跑去,唯恐再次回到這個位置,直至筋疲力荊
問題是,如何才能讓老鼠停下來?只是停止電擊根本沒用,因為老鼠絕對不想再進入那個危險區域。要想讓老鼠停下來,必須通過外部干預,消除老鼠的恐懼心理,或者通過足夠強的安全信號,重建老鼠對外界危險性的判斷和響應。
以上是老鼠的故事。接下來,讓我們關注那些曾在戰場上受傷、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的人,他們會表現出一系列不太明確但又真實存在的症狀。對於PTSD患者來說,特定的環境或刺激,比如開放的空間、人群、突然的巨響,都與某種傷痛相關聯。因此,他們會盡量避開這些環境或刺激。他們就像轉盤上的老鼠一樣像個“瞎子”:某些場景出現時,即使是安全的,他們也無法使自己恢復平靜。
那麼,我們該如何讓他們平靜下來呢?
轉盤上的老鼠和街頭的老兵都是記憶的囚徒,巨大的傷痛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類似的情況不但存在於哺乳動物中,在爬行動物甚至無脊椎動物中也有發現。
“格式化”記憶
一些研究人員正致力於幫助患者——不僅僅是PTSD患者,擺脫那些困擾他們日常生活的痛苦記憶,而另一方面,另一些研究人員正在努力尋找痴呆患者記憶丟失的原因。目前,一種新興的假說認為:恐懼症、強迫症,甚至成癮、頑固性疼痛等多種症狀,都屬於學習與記憶異常,更確切地說,是遺忘能力異常。
有的人永遠忘不了蜘蛛掉進牛奶瓶的瞬間,也有人容易觸景生情,這些都是記憶再現的表現。研究人員發現,記憶並不只是被動儲存印像的過程,而是一個在細胞水平上持續進行、動態變化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發展的心理過程,可以通過藥物和認知療法來操縱。對於戰後老兵,以及人身傷害事件和意外事故中的受害者而言,這是個大好消息。當然,對於未來的歷史學家以及負責個人傷害訴訟的律師而言,就未必是喜訊了。
對於轉盤上的老鼠,你可以設想各種方式來消除它的恐懼。你可以讓它走到筋疲力盡,自己發現電擊刺激已經消失,這種方式被心理學家稱之為“消除法”(extinction)。你也可以嘗試直接改造老鼠的大腦,尤其是形成和儲存記憶的地方——海馬區(hippocampus)。6年前,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南部醫學中心的神經科學家托德· 薩克特(Todd Sacktor)在前同事安德烈· 芬頓(André Fenton)所做研究的基礎上,做了一項實驗:他首先讓老鼠接受轉盤訓練,然後在其海馬區中注射一種叫做ZIP的化合物,兩小時後,讓老鼠再次接受轉盤訓練。結果發現,老鼠的恐懼消失了。如果在患有PTSD的戰後老兵身上,也能獲得同樣的效果,那離獲得諾貝爾獎就不遠了,而且很可能產生價值高達十億美元的新藥物。
為了理解薩克特的遺忘實驗,首先要理解記憶,弄清楚如何使形成記憶的學習過程徹底失效。專門研究記憶的神經科學家通常都是從研究長時程增強(long term potentiation, LTP)開始。多個同時放電或在短時間內相繼放電的神經元,會形成一種同步關聯,這樣它們以後會傾向於一起放電,這就是LTP過程。比如,負責聽到猛烈巨響的神經元與負責臥倒尋找庇護的神經元基本是關聯的。
LTP過程中一系列復雜的生化反應,與突觸後神經元(postsynaptic cell)上谷氨酸受體的增加有關。神經信號通過兩個神經元之間微小的突觸間隙,到達突觸後膜,突觸後神經元接收信號並將其放大。薩克特認為,谷氨酸受體並不穩定,它們不斷形成、消失,然後又重新形成。維持記憶須依賴活躍的生物化學過程,使足夠多的谷氨酸受體保留在適當位置。
使用能夠全面阻斷蛋白質合成的藥物,會抑制動物的學習能力和記憶形成過程,因而,在過去較長時間內,人們認為參與記憶儲存的物質是一種蛋白質。薩克特實驗室鎖定的研究目標是PKMzeta,這是一種不太引人注目的蛋白激酶(能使其他蛋白質磷酸化,使之活化)。薩克特說,正是PKMzeta負責記憶的維持,如果沒有PKMzeta,LTP便無法完成,記憶也將會消失。有一種叫做ZIP的化合物,是PKMzeta的特異拮抗劑,也就是薩克特注射到老鼠海馬區,使老鼠忘記轉盤訓練中形成的恐懼感的那種藥物。通過阻斷PKMzeta的作用,ZIP就能像格式化硬盤一樣影響記憶。
由於ZIP會對記憶產生整體性影響,缺乏選擇性,因此短期內不太可能用於人體,作為特異性清除負面記憶的藥物。但是,如果可以通過化學修飾,阻止ZIP進入大腦,只在脊髓中發揮作用,那麼有朝一日,ZIP就可能成為一種良藥,用來清除慢性疼痛患者的超敏反應,因為這種超敏反應也是記憶的一種形式。為了忘記痛苦的往事,我們需要一種藥,既有ZIP的活性,又有足夠的特異性,能專門針對某一種記憶。
一開始,人們認為這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因為美好記憶和負面記憶之間,似乎不存在可供ZIP利用的生物化學差異。雖然有一些研究致力於解決這一問題,但是,沒有一種辦法能真正有效地徹底清除那些負面記憶。不過,研究人員已經能夠鈍化一些與過往悲劇事件相關的痛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