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園林為中國造園藝術之代表,最早可上溯至公元前6世紀春秋時吳王的園囿,較之北方皇家園林的輝煌肅穆,蘇州古典園林是可以企及的私人領地,且更具文人士大夫清雅、瀟疏的審美取向,足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游之者忘倦。
園林之趣,在乎於假山假水間,見真性真情。一方碧池,兩三漏窗,皆可見胸中丘壑。春有芍藥鋪徑,夏可曲橋弄蓮,秋則執蟹品菊,冬且圍爐清談,大隱於市,較之獨釣寒江或結廬幽谷顯然實際而安逸得多。朱門一關,便是自家山水,且把半生浮名,換了淺酌低唱……

直白最忌,隔而不斷,江南園林式的含蓄
信有山林在城郭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留園春短,卻不見落英悵然之緒。牆角裡,垂絲海棠已然開到荼蘼,翠竹卻無新葉更替,六角小石桌,兩枚如意足小鼓凳,皆置於斑駁老牆一側,想來主人或在花間小酌或於花雨中對弈,清雅如斯,非單憑黃白之力。花冠如蓋,信多年悉心所植,呵護有加。所謂“樹孝牆新、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魚缸石榴樹,肥狗胖丫頭,錢和貴本就兩不相干,斯文是買不來,裝不出的。那廊壁間嵌著的三百多方歷代書法石刻,蔚為大觀,尤以董刻二王帖為冠,其為明代嘉靖年間吳江松陵人董漢策所刻,歷時25年,至萬歷十三年方始刻成。精、氣、神的沉澱是世家與暴發戶雲泥之別的緣由,沒有之一。曾有外族欲以20億美金購取此園,被婉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片山多致,寸石生情。吳中第一名園,絕非浪得虛名。
園中曲橋為紫藤擁攬,盛時,朝飛暮卷,紫霞翠軒,蓋樹齡甚久,枝干遒勁老辣,而花色如紫晶,燦絢可玩。藤花無次第,萬朵一時開,最宜黃昏人稀鳥寂,可觀園中紫雲飛渡。小軒窗內,影影綽綽,暗香浮動,綠蔓秾陰紫袖低,客來留坐小堂西,鵝黃棉燈,花梨棋桌,落子如飛,雨香雲片,才到夢邊……

太湖夜色撩人,夜闌珊,霓虹映橋影成雙
全園以曲徑長廊相通,百轉千回間,移步換景,山水、田園、野林、庭院逐一賞來。而傍晚的曲廊最耐得消遣,漏窗和洞門漫不經意地泄露了光線的行蹤,投影是一幀抽像的小品,園林的主人把造化之手也邀來作畫。每一個窗欞的設計都是主人縝密的心思他們樂此不疲地經營著自己的可游可居,沒有傾軋,不被覬覦的私秘空間,津津樂道於水木清華,房櫳窈窕,痴心於自身居住環境的藝術化。風景和光線被規規矩矩地框定在形制各異的窗裡,似一枚枚狡黠的眼,考量著觀者的審美趣致以及與園主的共鳴。春如舊,人空瘦,曲徑通幽,人跡漸稀,只得回廊中一個個斑駁靈動的窗影,惹得寂寥無限。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雨送黃昏花易落,春之園林雖有百花爭奇,奈何總被雨打風吹去,免不了滿徑殘紅碎玉。窗外琴聲何來?竹林小徑可通雅舍,纖纖玉手卻撩撥出《酒狂》,忽若疾風驟雨,芭蕉葉上瀟瀟雨,夢裡猶聞碎玉聲。旋即淅淅瀝瀝,潤物無聲。解佩臨清池,撫琴看修竹,園林之居陶然自得。

樹影婆娑中,園中題刻愈顯滄桑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春日園林頗多暖意,敞亮的廳堂裡,紅木圓桌纖塵不染,桌上紫砂盆裡供著賞石,杜鵑,菖蒲俱盛。一對牡丹孔雀天球瓶給凝重的色彩添了些許亮色,紅木緙絲屏風後,有玲瓏精致的玫瑰椅、小棋桌、天然幾,是女眷們小憩之所在。待字閨中的小姐們,或也在這紅木屏風的罅隙裡聽著父母談論婚嫁的瑣碎,或也窺一眼未來官人的模樣,像牙團扇柄上可有沉香扇墜悠然的清香?文椅上的癭木背板炫耀這光怪陸離的紋理,園林的主人樂於自己設計家具和文玩,這是當時文人士大夫一項清雅的癖好。貴竹木牙角,而棄金銀珠玉,貴天然之趣而舍人工之巧,喜疏朗而惡繁縟,愛殘缺之憾而輕諸事俱滿,譬如畫之留白,看似無物,實則足以由景生情,浮想連綿。園林的主人們施巧思於咫尺之間,把縱情山水的人生理想,把博大的山川水澤,盡收市井喧囂之地。

朱門、幽蘭,空氣中的清雅如游絲般迷離
不出城廓而獲山林之怡,身居鬧市而有林泉之趣。恣意與山石水泊,布衣粗食,可樂終生,追求簡雅蕭疏的審美向度和大隱於市的恬淡心態,正如《牡丹亭》裡“可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片山鬥室,小築臥游,居城市有儒者之風,入山林有隱逸氣像,咫尺之間,有再造乾坤之巧思。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中國傳統美學基礎一直是建立在天人合一這個制高點上,巍巍大觀,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