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入黟縣,要轉過徽州路上的重重山巒,油菜花海的金色之潮蔓延開來,沿途盡是吳冠中先生筆下的水墨。從宏村到西遞,更別有一番“白雲深處仙境,桃花源裡人家”的情致,有學者認為西遞便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在此情此景的浸潤下,這說法似乎真有那麼一些道理。
古村落美景
青磚、灰瓦、碧水,淡雅的色澤必不是為了迎合達官顯貴,它更像是告老還鄉的大夫學士,褪去權勢的榮耀,因了內斂的性格,將日子過得平和。
和當地人隨口聊上兩句,不難發現人們對於“徽”依舊保持著強烈的歸屬感。曾經延續千年的“老徽州”一府六縣如今雖然已被更為我們耳熟能詳的黃山市所取代,徽文化的血脈傳承卻還在,鄉愁衝破了行政的邊界,徽州存活在文化的情感中。
舊屋新宅,幾度時光
桃花盛開的初春,徽州的早晚有些寒冷,幸好夕陽一日日金黃燦爛,使很多來西遞寫生和攝影的人更願意在此時登高望遠。站在西遞高處眺望,一幅充滿了古意的徽州山水畫徐徐展開,高高低低的馬頭牆為這畫面增添了一分獨特韻律。
喜愛這畫面的人不少,鄭小光、寒玉夫婦便是一對在此一住就是8年的地方名人,他們將徽州老屋改建成鄉村客棧,取名“豬欄酒吧”。
山水畫一樣的景致
客棧而今有3處,西遞老屋小巧精致,碧山大宅自然天成,碧山老油廠的宅子還在改建中,一磚一瓦,都是主人的傑作。改造老宅,勢必要了解老屋,在徽州,大到一處村落、小到一個角落,都以“風水”為依據建造。秉承著“山能藏風,水能聚氣,傍山而居,依水結村”的居所理念,每個村落都有著布局精巧的水系。
相較於西遞的嘈雜和繁華,碧山一如其名,恬靜淡然地處於山巒之間。而相對於西遞的緊湊與狹小,碧山是真正意義上的宅院,布局復雜而完整,三層老屋、前院後院、露台涼亭、美人靠一應俱全,院前的一畦菜園也圓滿了詩人對於田野生活的夢想。古宅本是一位曾在福建經營鹽業的鹽商所造,晚輩們大都在海內外謀生,此宅便由族人看管,因生計有困難,無力修繕,曾經一度荒蕪。而今,豬欄酒吧在“筱余園”高懸的牌匾之下,總是夜夜歡歌笑語,迎來一批又一批懂得它的人。
新老歙硯,與石對話
淡季,徽州村落裡的游客很少,大多是為了去黃山沿途碰巧來這裡的人。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黃山的熱鬧也保護了徽州古村落的寧靜與安詳。清晨漫步屯溪,幼童朗朗讀書聲沿著窄巷縈繞在整個村落,也喚醒了裊裊的炊煙。徽州自古就非常重視教育,“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在西遞,幾乎每家廳堂都掛著勸勉後人勤奮讀書的楹聯。
村口的牌坊
徽州教育的核心不在單獨的家庭個體,而在宗族的祠堂。“讀書,起家之本;勤儉,治家之源;和順,齊家之風;謹慎,保家之氣;忠孝,傳家之方。”從西遞胡氏宗祠的家訓不難看出徽州人在文化傳承上彙集了商賈、儒學、名仕的理想。在屯溪老街流連幾日,似乎每日拜訪的朋友都有著一腔熱愛徽州的熱情和祖訓上呈現的精神,若是到老街上的誠石屋裡談談硯台,便更能體驗到傳統中國文化在此的活躍。
誠石屋位於屯溪最好的毛豆腐店斜對面,店面樸素,完全沒有炫耀的意味,一如店主汪誠其人。徽州人玩硯早有傳統,屯溪東側的歙縣自古便以硯知名,歙硯與端硯齊名。歙硯石具有“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瓜膚而嗀裡,金聲而玉德”等優點,按天然紋樣可分為眉子、羅紋、金星、金暈、魚子、玉帶等石品,自唐開元年間已有生產。南唐元宗李景最愛歙硯,故在歙州設置了硯務,並把選硯高手李少微招為硯務官,專理制硯的諸項事宜。至宋,古徽州以雕硯水平之高而聞名,在此期間,硯成為了一門學科,歙州還刊印了《歙州硯譜》、《歙硯說》、《歙石辨》等書籍。如今,在安徽省博物館內尚保存著一批解放後出土的宋代歙硯,其石質堅潤細密,雕琢古樸雅潔,了無繁縟之飾,看後令人爽心悅目。
老街巷的悠閑時光
祖上無人懂硯,汪誠卻對硯痴迷不已,聽到哪裡有一塊石材,務必驅車前往。步入誠石屋後,需泡上一壺好茶,幾盞茶之後,他會推開店面堂屋後的一扇小窄門讓你進去參觀。這小屋裡收藏的,盡是天下絕品,仿若一個小型硯台博物館。
徽州人開山取硯,謂之為“坑”,而今出自老坑的硯越來越少,新坑的硯並不招多少人追捧。但對於硯,無論新坑還是老坑,汪誠都同一對待,將每一塊石材細細浸泡,輕拿輕放,小心收藏。談到盡興,他拿起一塊上好的老坑石料告訴我,料要看紋路,羅紋硯中以紋理細密的古犀羅紋、魚子羅紋和暗細羅紋為最好。
茶與徽州人,對茗論道
蓋學識過於淺薄,記憶裡,從未有哪本經典特意提過徽茶,但坐在厲徽的怡新祥茶號的茶館裡,每泡一泡茶,厲徽說出的茶名都是我們早已傾慕已久、熟稔於心的:黃山毛峰、祁門紅茶、太平猴魁。制茶工藝自公元2世紀傳入徽州,那時在皖西的牯牛降地區,家家以手工制茶為生。到了清道光年間,徽州已有48家以經營茶為主的商埠。
青石板巷
“黃山毛峰麼,是生長在優質綠茶緯度帶的鮮嫩青春茶。” “天然原香的徽州松蘿,是炒青綠茶的鼻祖。”“祁門紅茶可以說培育了歐洲貴族的飲茶風尚。”“太平猴魁樸素恬靜,是最稀缺的極品生態茶。”歷徽少年曾師從國畫大師劉海粟,如今卻將茶視為畢生的學習追求。
而今牯牛降依然出產最頂級的祁門紅茶,每年產春夏兩季,茶農們只采鮮嫩茶芽的一芽二葉,然後,經初制、揉捻、發酵等多道工序制成好茶。兩季茶品起來一清淡一酣純,味道頗為不同。厲徽每年在牯牛降長住,專門收集最頂級的紅茶。“茶與人心相同,此地的山水靈氣、草木葳蕤體現在徽州人身上,也體現在徽茶中,如果不加以延續,這裡還會被稱為徽州嗎?”
厲徽喜歡與制茶師傅一起探討徽州最傳統的制茶工藝,但卻總會被現代機械工藝流水作業所干擾,最初茶農們一致認為傳統手工制茶速度慢、產量少、收益低,但厲徽卻不這樣認為,他認為每片茶葉在經過人手的碰觸之後,這片茶葉便與制茶人融為一體,包含著制茶人的所有精神、氣質與內涵,與品茶人緊密聯系起來。為了改變茶農們的想法,厲徽將傳統茶樓設計成為線條簡潔的現代咖啡館;為了體現手工制茶的原鄉精神,茶葉包裝全部設計成為杉木小盒,一盒一茶,精致淡雅。慢慢地,厲徽推崇的手工制茶受人追捧,茶農的利益也得到了保障。
這裡的生活,很容易滿足
“我希望能夠還原茶應有的精神。”厲徽嘗試放松茶的境界,從制茶,到茶樓呈現出的氛圍,“為什麼茶樓必須要充滿了古意?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歷徽的茶樓從外表上看,似乎並沒蘊涵什麼傳統的意味,但坐在裡面,徽州的文化氣卻會一刻不停地滲透出來。與他談茶,談的是徽茶文化發展到今日的理想,不知不覺間,似乎正好契合了“品茗論道”的含義。
走訪徽州的幾日,總會在夜晚聽著春雨的聲音入睡,聽得久了,不覺間就湧出了詩情,這似乎是徽州得自天然的樸素厚重,就像一劑天然的甘露,把擁擠的氣息緩慢舒展。好空氣、慢調子、鈍感力,品茶、潑墨、看古玩、住老宅,不局限於文字紙張,卻在點滴處,這似乎是我總在尋覓的留存於現代社會的原鄉精神,但在徽州,它卻實打實地成為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