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民族小島”撒拉族:籬笆樓與穆斯林葬禮

文化

導讀 在西北民族走廊上,若干較小民族混居在較大民族中間,保持著自己的民族語言和文化特色,費孝通先生形像地稱之為“民族小島”。撒拉族居住的循化縣黃河谷地就是這樣一個“民族小島”。 撒拉族人口約10萬,主要分布在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化隆縣以及甘肅省積石山縣的黃河谷地,也有部分散居在其他地區。撒拉族自稱“撒拉爾”,信仰伊斯蘭教,有自己的民 ...

在西北民族走廊上,若干較小民族混居在較大民族中間,保持著自己的民族語言和文化特色,費孝通先生形像地稱之為“民族小島”。撒拉族居住的循化縣黃河谷地就是這樣一個“民族小島”。

撒拉族人口約10萬,主要分布在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化隆縣以及甘肅省積石山縣的黃河谷地,也有部分散居在其他地區。撒拉族自稱“撒拉爾”,信仰伊斯蘭教,有自己的民族語言撒拉語。

撒拉族人就生活在這狹窄的黃河谷地。元末,撒拉族先民從中亞遷徙至此,明代逐漸形成民族共同體,雍正八年(1730),為使這個族群“遵循王化”,皇帝賜名“循化”並建立循化廳。過去對這個族群身份的認知一直比較模糊,直到新中國成立後,經過細致的民族識別,在充分尊重本民族意願的前提下,才確定為撒拉族。

撒拉族聖地駱駝泉

撒拉族聖地駱駝泉位於循化縣街子鎮,因此街子在撒拉族心中具有特殊的地位。街子鎮的民族風情十分濃郁,街心花園有一騎駱駝的石頭塑像,阿拉伯風格的清真寺穹窿圓頂隨處可見。

按照青海民族大學民族學與人類學學院院長馬成俊的話說,“拜謁一下駱駝泉,幾乎可以閱盡撒拉族全部的歷史和文化”。馬成俊是出生在循化的撒拉族學者,現擔任青海省撒拉族研究會會長。

撒拉族老鄉韓牙古是清水鄉人,他帶著記者一起來到位於街子鎮三蘭巴海村的駱駝泉。韓牙古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駱駝泉了,看到這裡的變化,他和記者一樣感到很新鮮。院子中一泓碧池,倒映著藍天白雲。池邊有祈雨亭,亭中有一眼泉水,泉水清洌。院子裡立著《駱駝泉志》碑,敘述著駱駝泉的來歷沿革。池邊有幾尊駱駝雕像,其中一頭白色駱駝馱著一本《古蘭經》。

撒拉族關於駱駝泉的口述傳說大致是這樣的:古時候,中亞某部落受到迫害,部落首領尕勒莽和阿合莽兄弟倆決定東遷尋找樂土。他們帶領同族18個人,牽著一峰白駱駝,馱著故鄉的水土和一部《古蘭經》出發,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今天循化境內的黃河岸邊。天色已晚,茫茫夜色中走失了白駱駝。第二天,他們在街子發現一眼清泉,駱駝已經化為白石臥在水邊。大家發現,這裡與故鄉水土相同,於是決定定居下來。

在駱駝泉邊有一堵文化牆,以八塊浮雕講述了這個故事。站在駱駝泉邊,院外邦克樓高高聳立,氣勢不凡。韓牙古說,那是街子清真大寺的邦克樓,高達99米,據稱是全國最高的。

記者一行走進街子清真大寺,它是循化縣最大的清真寺,也是青海省第二大清真寺,僅次於著名的西寧東關清真大寺。走進街子清真大寺,只見莊嚴的禮拜大殿、巍峨的邦克樓、整潔的教室,布局井然,一派肅穆。

街子清真大寺始建於撒拉族先民定居循化以後,原名“尕拉米西提”(撒拉語意為“黑色的寺”)。明洪武年間,尕勒莽墓前修建了規模較大的清真寺,即為“尕拉米西提”的前身,此後幾經擴建、重修。1982年,街子清真大寺第四次重建,采用了阿拉伯圓頂穹窿式建築風格。寺內有撒拉族先民尕勒莽和阿合莽的墓地,高大的榆樹拱衛著先賢安息之處。

街子清真大寺保存著一本珍貴的手抄本《古蘭經》,系撒拉族先民從中亞遷徙到循化時帶來的,是我國目前保存最早的《古蘭經》手抄本之一。歷史上由駐於該寺的撒拉族世系總掌教“尕最”保管。由於這本《古蘭經》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文物價值、學術研究價值和宗教價值,國家已經斥資進行特別保護。

馬成俊告訴記者,2000年,他曾經隨撒拉族學者、青海省政協原副主席韓應選同志到土庫曼斯坦訪問,並開展文化、學術交流,從族源、語言、風俗等方面對當地進行考察。關於撒拉族族源,學者指出,根據土庫曼斯坦文獻記載,撒拉族是從該國西部serahs地區遷徙,途經撒馬爾罕到達該國。當地傳說中也有關於尕勒莽部落的故事。中央民族大學米娜瓦爾·艾比布拉博士通過在土庫曼斯坦的長期調查,指出撒拉語和土庫曼語有同源成分。土庫曼斯坦學者也有介紹研究撒拉族的文章。這些學術研究增進了中土兩國人民的傳統友誼和學者之間的學術交流。

記者走在街子清真大寺內,邦克樓上傳來悠揚的喚禮聲,撒拉族穆斯林從街子各個地方趕來,走進禮拜大殿,隨著阿訇進行虔誠的禮拜。

“駱駝泉和街子清真大寺,以及有關的民間記憶,將撒拉族的血脈與祖先聯系在一起,實際上已經成為這個民族群體的像征,是祖先認同和族群凝聚的實證。”馬成俊說。

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副司長馬盛德是出生在街子的撒拉族學者,他告訴記者,“對撒拉族來說,街子清真大寺的古本《古蘭經》是具有物質載體的最重要的文化遺產,而駱駝泉的口述傳說是最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循化縣古清真寺群

來到循化,記者發現該縣由於地理環境較為封閉,保存了不少明清時期的古清真寺。據不完全統計,大約有10座。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李興華告訴記者,“循化是我國古代清真寺最值得重點保護的一個地區,希望有關宗教事務管理部門和文物管理部門注意到這一情況”。

在循化縣撒拉族學者馬光輝陪同下,記者考察了清水、張尕、孟達、漢平四個古清真寺。各寺教長(開學阿訇)不但同意記者走入禮拜大殿仔細觀看,而且介紹了各寺傳統經堂教育的現狀。

以清水清真寺為例,該寺位於清水鄉,始建於明洪熙元年(1425),邦克樓和大殿大致為明代原貌,影壁和大門系後來重建。大殿是中國傳統宮殿式建築,全寺木雕主要分布在後殿,木雕技藝極其精湛。馬光輝打開燈,和記者一起仔細觀看。前殿和後殿之間,上方為木雕垂花落地罩,下方為須彌座,使人一下進入一個木雕的藝術世界。木雕藻井精工細構,巧奪天工。全寺的裝飾內容除了阿拉伯文裝飾圖案外,還有源於漢族和藏族文化的圖像,既堅持了撒拉族虔誠純正的信仰,又體現了民族文化的融合。清水清真寺韓德文教長提醒記者,該寺木雕有一個奇特的現像——大殿左右兩側的木雕並不對稱,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有明顯的差異。記者經仔細對比發現,左邊較為簡潔,右邊更為繁復,源於藏族文化的一些吉祥圖案大都在右壁。馬光輝說,“關於這一現像,有不同的傳說。有的說是清真寺邀請了一對木匠兄弟,兩人各自負責一邊,分別獨立雕刻,形成了左右同中有異的現狀。有的說邀請的兩個木雕師傅分別是回族和漢族,導致左右表現內容有異”。

其他清真寺都各有特色。孟達清真寺的彩繪令人嘆為觀止。張尕清真寺梁柱雙環處理極為罕見。漢平清真寺是一個小寺,磚雕風格簡潔,刻有“琴棋書畫”等漢字字樣,該寺的邦克樓是記者所見最為簡樸的邦克樓,但是並不妨礙其神聖性。馬光輝說,“在循化縣還有幾個清真寺,包括科哇、塔沙坡、木嘗塔沙坡、蘇只,每個寺都有自己的特色”。

有的循化清真寺還有准確的題記紀年,比如塔沙坡清真寺原有明萬歷年間建造的記載,被稱為是青海境內現存建築有絕對紀年且保存完整的清真寺,孟達清真寺1984年維修時在後殿曾發現“大明天啟”題記。

記者查詢了全國各省的有關資料,循化縣有6個古清真寺被列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是全國最多的。雖然各省的文物保護標准不一,但是根據記者對各地清真寺的比較,循化古清真寺的規格很高。孟達、清水清真寺的教長都告訴記者,有關部門正在考慮將其寺申請列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

那麼,這些清真寺是如何保存下來的呢?馬光輝說,當年一些撒拉族老人將這些清真寺用作倉庫而使其避免被拆毀,為國家和民族留下了一批珍貴的文化遺產。改革開放以後,國家有關部門落實政策,這些清真寺遂逐一煥發新生。

面對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學者們呼吁文物保護部門加強對循化古清真寺群的整體保護。循化的清真寺多為木構,維護壓力很大,具體的文物維護工作也迫切需要專家的指導。有的清真寺還面臨新建公路、水庫的直接威脅。因此,循化清真寺的保護刻不容緩。同時,學者建議盡快出版一本循化古清真寺群的文物圖集。親臨循化的學者畢竟不多,出版文物圖集可以使學術界了解循化古清真寺群,吸引更多的學者參與研究。由於有的清真寺位於較為偏僻的村落,在編訂圖集時也許會有進一步的發現。

籬笆樓民居與穆斯林葬禮

韓牙古邀請記者到他家中做客。韓牙古家正中是一個露天小院,種著花草樹木,客廳、臥室、廚房都拾掇得干干淨淨。村子裡遇到的撒拉族老鄉都友好地跟記者打招呼。村中房屋緊湊,遍植樹木,濃密的樹蔭遮蓋著狹窄的村路。村外就是清水灣,是循化盆地裡最美的一段黃河,雄奇秀麗兼顧。

說起撒拉族民居,籬笆樓特別有名,積石峽內的清水鄉孟達村撒拉族向周圍民族同胞學習技藝,因地制宜,利用當地土木材料,修建了籬笆樓。籬笆樓制作工藝還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韓牙古決定帶記者立刻出發入峽,去孟達看籬笆樓。車出清水,很快進入積石峽。峽內的險峻讓人心驚膽顫,傳說這裡是大禹“導河積石”的地方。

今天籬笆樓已經保存很少了,即使在孟達,也所存不多。在村民的指引下,記者走進韓大媽家。看到籬笆樓為兩層,是木石土混合結構。韓大媽帶記者從木梯走上二層,從裸露的牆壁可以看到,牆體由木條抹泥築成,這是籬笆樓得名的原因。韓大媽給記者展示了二層臥室的窗戶,可以拆卸,也可組合,開閉自如,非常靈活。

撒拉族雖然是人口較少的民族,但其民俗文化較為豐富完整。一位撒拉族學者告訴記者,婚俗和葬俗可以說是撒拉族最重要的民俗,相較而言,婚俗更容易參觀,而葬俗則很難看到,需要機遇。

記者與馬光輝拜訪白莊鄉張尕清真大寺的韓文清教長,請教他對穆斯林經堂教育和現代學術的看法。正在和韓文清教長交談,一位撒拉族同胞掀開門簾,匆匆進屋,耳語幾聲。原來,這一天韓文清阿訇正好要主持一次撒拉族穆斯林葬禮。他換上服裝,系上阿訇頭巾,攜著《古蘭經》走向村外的穆斯林墓地。經過韓教長特許,馬光輝和記者也一同前往。

撒拉族的葬禮不但是一家的事務,而且是與所有親戚朋友乃至鄰裡相關的大事。馬光輝告訴記者,來參加這次葬禮的人已經超出了一個“工”的範圍,分別來自兩三個“工”。所謂“工”是傳統說法,在歷史上,撒拉族來到循化後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工”的村落組織,稱為“撒拉八工”。

整個現場大約有兩三千人,其中少年兒童就有五六百人,但是成年女子不能參加。這天陽光明媚,墓地內濃蔭遮日。韓教長率領成年人肅立。葬禮現場莊嚴肅穆,但不過分悲傷。成年人手捧《古蘭經》,圍坐在一起,形成若干個圓圈。孩子們小部分散坐在大人身邊,大部分集中在旁邊空地上。

最後,逝者的家人逐一舍散“乜帖”(施舍或捐贈的財物),不但成年人領取,連小孩子都有,包括記者在內的每個人都根據自己在葬禮中的位置得到一份數量不等的“乜帖”。葬禮結束,大家紛紛返回周邊的鄉村。

撒拉族研究備受關注

由於撒拉族遷徙歷史復雜、民族語言和文化獨特,對這個人口約10萬的較小民族的研究一直引起國內外學術界的濃厚興趣。

馬成俊向記者介紹了青海省撒拉族研究會的現狀。現代的撒拉族研究始於20世紀30年代,但是一直到80年代,學術界基本沒有本民族學者的聲音,50年來都是一種“他者的表述”。1980年代,一批本民族學者成長起來,1993年成立了青海省撒拉族研究會,才形成了一支以本民族學者為主的研究隊伍。

研究會組織各方面專家,先後編輯出版了《百年撒拉族研究文集》、《撒拉族語言文化論》、《撒拉族史料集》、《撒維漢詞典》、《循化縣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研究》等多本著作。該研究會設有“學術宣傳委員會”,還有自己的學術交流會刊《中國撒拉族》,建立了“中國撒拉族”網站。在記者考察的西北民族走廊五個較小民族中,撒拉族學術研究共同體的現狀是較好的。

在西北民族走廊上,撒拉語和西部裕固語屬於阿勒泰語系突厥語族,因此一直受到國際上突厥語研究界的重視。黃河谷地撒拉族居住區是世界上最東邊的一個突厥語分布區,到這裡來進行語言學調查的國內外學者很多。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耿世民、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方民族語言研究室等國內學者和學術機構都曾經到循化進行田野調查。到循化展開研究工作的國外學者也不少。這次記者在西寧就巧遇了匈牙利人類學者、國家薩滿研究會主席霍帕爾和青年學者大衛,他們正要前往循化縣考察撒拉族語言和文化。

臨別,馬成俊教授贈送給記者一本書《民族小島:新世紀撒拉族研究(2001—2010)》。循化縣黃河谷地撒拉族居住區作為一個“民族小島”,以其神秘瑰麗的民族風情召喚著四方來客,而它獨特的語言文化現像則吸引著國內外學術界的關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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