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中的昆侖

歷史

導讀昆侖,古稱“昆侖之虛”或“昆侖之丘”,被認為是黃河的源頭,是歷史地理學中的一個重要名詞。關於它的位置,古今的歷史地理學家多有探討,但大多沒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結果。雖然漢代以後把西域某幾座大山定為昆侖,可那都是根據古書所記附會的,並非是真正的古昆侖,這看看顧頡剛先生的《昆侖和河源的實定》[1]一文就可明白。顧先生在文中對漢代以後的昆侖作了 ...

昆侖,古稱“昆侖之虛”或“昆侖之丘”,被認為是黃河的源頭,是歷史地理學中的一個重要名詞。關於它的位置,古今的歷史地理學家多有探討,但大多沒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結果。雖然漢代以後把西域某幾座大山定為昆侖,可那都是根據古書所記附會的,並非是真正的古昆侖,這看看顧頡剛先生的《昆侖和河源的實定》[1]一文就可明白。顧先生在文中對漢代以後的昆侖作了詳細的考證,但對古昆侖的討論仍然未能確定。

實際上,關於昆侖虛最早、最古老的記載是見於《山海經》(確切地說應該是《海經》部分,《山經》部分要晚得多),後來得《禹貢》、《淮南子·地形訓》和《水經》等地理學著作中所述的昆侖,都是以《山海經》特別是以《海經》中的昆侖虛為藍本的,所以要解決古昆侖的問題,就要從《山海經》中的記載入手。

一、誤解的澄清及對《山海經》的再認識

這裡首先要澄清一個誤解,就是過去都把昆侖當成河源,這就是本自《山海經》所記。其《西次三經》雲:“昆侖之丘,……河水出焉”;《海內西經》雲:“河水出(昆侖)西(原作東,誤。據《爾雅·釋水》注和《後漢書·張衡傳》注引改)北隅。”過去都把這個“出”理解為發源,那是錯的。“出”固有發源之義,但也有“流經”之義,如《水經注·河水》引《洛書》曰:“河自昆侖,出於重野”,這個“出”便是流經的意思,其他例子尚多,不煩備舉。《山海經》中的“出”許多就是流經而非發源,如《海內北經》曰:“陽汙之山,河出其中;凌門之山,河出其中”,河水不可能既發源於昆侖,又發源於陽汙之山,又發源於凌門之山,這些“出”都是流經之義。《山海經》中河出昆侖虛的記載也是說河水是流經昆侖虛而非說河水發源於昆侖虛。前人就是因為錯誤地理解了這個“出”字,於是就去找河源,以為找到了河源也就找到了昆侖虛,因而越找越向西北,最後到了遠離華夏中土、荒無人煙西北塞外,實則離真正的昆侖虛也愈來愈遠。

即使這個“出”是發源的意思,也不能確定那裡就是河源,因為古人所說的“河源”都非真正的河源,確定河源在巴顏喀喇山脈各姿各雅山麓還是近代的事,古人的活動能力和範圍有限,他們一般是把自己知道的河流最遠的流經地當成源頭,黃河亦是如此。我們看看古書的記載,自戰國以降,黃河的源頭是一步步逐漸向西北推移,那是因為人們的活動範圍和能力不斷擴大,知道黃河流經的地方越來越遠之故,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真正的河源。如果認為找到了河源就找到了昆侖,那麼各姿各雅山豈不成了昆侖虛?

這樣考證出來的結果,自然不能與古記相合,也不能令人信服。一直到1956年,台灣女學者蘇雪林女士在《昆侖之謎》一文中,首先提出了古昆侖就是泰山的觀點,她說:
“山東半島之泰山在遠古時即居昆侖地位,泰者大也,泰山者大山也,殆取西亞‘世界大山’之義。又居大地臍上,天門在其頂,幽都處其下,與西亞世界大山條件無一不合。幼發拉底斯在西亞稱為‘大地之靈魂’(goulofuland)謂天地間萬物皆由其創造,尊稱為River而不名。我國黃河亦稱‘河’而不名。幼河稱為公平正直,審判人類善惡之水,故西亞每擲罪人河中以沉浮驗有罪與否。我國亦有指河為誓之俗。則黃河與泰山神話殆同時傳入者。余固主張域外文化曾兩度入我中國,第一度尚在夏商前,此當屬之第一度。”[2]
蘇女士的看法可謂是一個鑿破鴻蒙之說,解開了幾千年來的古昆侖之謎。此後,1985年,何幼琦先生發表了《〈海經〉新探》一文[3],對《海經》中的地理做了詳細的考察研究,也認為古昆侖虛就是山東的泰山,使古昆侖的問題有了一個完滿的答案。雖然何先生這篇文章中值得商榷之處甚多,但他考證的《海經》地理多有創獲,有許多還是重要發現,為《山海經》研究開辟出一條正確的道路。此後,何新在《諸神的起源》[4]、徐顯之在《山海經探源》[5]均步其後塵接踵論述古昆侖山就是泰山。

其實,這個觀點在古代就有。《山海經·西次三經》曰:“昆侖之丘,……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郭璞注:“即肩吾也。莊周曰:‘肩吾得之,以處大山’也。”袁珂《校注》:“此神即《海內西經》之開明獸也。”《海內西經》曰:“開明獸身大類虎而九首,皆人面,東向立昆侖上。”又曰:“(昆侖虛)門有開明獸守之”。昆侖虛上的開明獸即陸吾,《莊子·大宗師》作“肩吾”,雲:“肩吾得之(道),以處大山”,成玄英《疏》曰:“肩吾,神名也,得道,故處東岳,為太(泰)山之神”。《山海經》說開明獸陸吾為昆侖之神,而《莊子》以為是大山之神,成玄英更明確地說這個“大山”就是東岳太(泰)山,可知古代的確有昆侖就是東岳泰山的說法,只不過因為“昆侖”被一再神化、虛化,這個說法逐漸隱沒弗彰了。

但是,諸先生在論著中主要偏重於對《山海經》地理的探究,對有關昆侖的諸多問題未能作進一步的探討,故有關於古昆侖虛的許多記載至今未能實定,需要詳細地加以分析。

其次要說明的是關於《山海經》一書的一些問題。《山海經》本來分為《山經》與《海經》兩部分,現在學界已經普遍認為這是兩部本來各自獨立的古籍。何幼琦先生認為《山經》本名《五藏山經》,《海經》即古書《禹本紀》,是劉向、劉歆(後改名秀)父子在校書時將二書合編在一起,題名為《山海經》的,這個說法筆者很贊同。

筆者認為,“《五藏山經》記述的是夏王朝故國的山川地理及其諸神的祭祀方法,其大體範圍是以今山東省為中心,及於冀南、豫東和蘇皖北部的地區,著作時間是戰國的中後期,其作者是齊國的夏代遺民東夷族的巫史集團”[6],其《海經》產生得最早,也最有史料價值,它也是一部夏朝遺民著作的史書,它記述的是夏王朝故國的山川地理、方國異物和歷史傳說[7]。何幼琦先生以為它所記的疆域,就是泰山周圍的山東中部地區,對於這個問題,筆者也在《〈海經〉的作者及記述的地理與時代》一文專門予以探討,肯定了何先生的說法。《海經》說“河水出昆侖西北隅”,是因為《海經》時代的人們主要活動在黃河下游的泰山周圍,他們看到的黃河自泰山西北方向遠遠流來,再遠的地方他們就不知道了,所以才那樣說,但並非是說黃河發源於此。

有了這些認識,對昆侖的研究是很關鍵的。

二、昆侖古記總載

上面說過,古籍關於昆侖虛的記載甚多,而以《山海經》為最古,其次是《楚辭》,漢代的一些書籍如《淮南子》、《河圖》、《水經》等也多本《山海經》為說,亦頗可資參證。但自漢代以後的書籍,每多神仙家方士之言,如《十洲記》、《神異經》、《拾遺記》等,其所記之昆侖多羼入後來仙家方士的想像,就難以憑信了,故茲不錄入,僅在論述時用作參考。

茲先錄《山海經》有關昆侖虛(丘)的記載於下:

《西次三經》曰:“昆侖之丘,是實為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 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有獸焉,其狀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螻,是食人。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木則枯。有鳥焉,其名鶉鳥,是司帝之百服;有木焉,其狀如棠,黃華赤實,其味如李而無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海內西經》曰:“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裡,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面有九井,以玉為檻,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岩。”

《大荒西經》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因為《山海經》流傳既久,在劉向父子校訂之前已經版本紛異,經文多有殘缺訛誤,難見原貌,而先秦及秦漢間之著述中言昆侖者多本於《山海經》,他們得見《山海經》原本,故有今本《山海經》中所無的記錄,因擇其要者錄於下:

《楚辭·離騷》曰:“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王逸注:“縣圃,神山,在昆侖之上。《淮南子》曰:‘昆侖縣圃,維絕,乃通天’。……縣,一作懸。”

又曰:“朝吾將濟於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王逸注:“閬風,山名,在昆侖之上。”洪興祖補注:“閬,音郎,又音浪。《道書》雲:‘閬野者,閬風之府是也。昆侖上有九府,是為九宮。’”

又曰:“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王逸注:“《河圖括地像》言:‘昆侖在西北,其高萬一千裡,上有瓊玉之樹’也。”洪興祖補注:“《禹本紀》言:‘昆侖山高三千五百余裡,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華池。’《河圖》雲:‘昆侖,天中柱也,氣上通天。’”

《楚辭·天問》曰:“昆侖縣圃,其凥(居)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幾裡?四方之門,其誰從焉?西北辟啟,何氣通焉?”

《淮南子·地形訓》曰:“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為名山,掘昆侖虛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萬一千裡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尋,珠樹、玉樹、琁樹、不死樹在其西,沙棠、琅玕在其東,絳樹在其南,碧樹、瑤樹在其北。旁有四百四十門,門間四裡,裡間九純,純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橫維[之]。其西北之隅,北門開以內不周之風。傾宮、旋室、縣圃、涼風、樊桐在昆侖閶闔之中,是其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黃水,黃水三周復其原,是謂丹水,飲之不死。”

又曰:“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涼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謂懸圃,登之乃靈,能使風雨。或上倍之,乃維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

《爾雅·釋丘》曰:“三成為崐崘丘”,郭璞注:“崐崘山三重,故以名雲。”疏:“《崐崘山記》雲:‘崐崘山,一名崐丘,三重,高萬一千裡’是也。凡丘之形三重者,因取此名雲耳。”

《水經·河水》曰:“崐崘虛在西北,去嵩高五萬裡,地之中也,其高萬一千裡。”酈道元注:“三成為崐崘丘。《崐崘說》曰:‘崐崘之山三級,下曰樊桐;二曰玄圃,一名閬風;上曰層城,一名天庭,是為太帝之居。去嵩高五萬裡,地之中也。’《禹本紀》與此同。高誘稱‘河出昆山,伏流地中萬三千裡,禹導而通之出積石山。’案《山海經》:‘自昆侖至積石千七百四十裡。自積石出隴西郡至洛,准《地志》可五千余裡。’又案《穆天子傳》:‘天子自昆山入於宗周,乃裡西土之數。自宗周瀍水以西,至於河宗之邦、陽纖之山,三千有四百裡,自陽纖西至河首四千裡,合七千四百裡。’《外國圖》又雲:‘從大晉國正西七萬裡,得昆侖之墟,諸仙居之。’數說不同,道阻且長,經記綿褫,水陸路殊,徑復不同,淺見末聞,非所詳究,不能不聊述聞見,以志差違也。其高萬一千裡,《山海經》稱‘方八百裡,高萬仞。’郭景純以為自上二千五百余裡。《淮南子》稱‘高萬一千裡百一十四步三尺六寸。’”

《河圖始開圖》曰:“昆侖之虛有五城十二樓,河水出焉,四維多玉。”(《太平御覽》卷三十八引,又見《黃氏逸書考》輯《河圖括地像》)

《河圖括地像》曰:“地祗之位,起形高大者有昆侖山,廣萬裡,高萬一千裡,神物之所生,聖人仙人之所集也。出五色雲氣、五色流水,其白水南流入中國,名曰河也。其山中應於天,最居中,八十一城布繞之。”(《博物志》卷一引)

又曰:“昆侖之山為地首。”(《太平御覽》卷八十三引)

又曰:“地中央曰昆侖。昆侖東南,地方五千裡,名曰神州,其中有五山,帝王居之。”鄭玄注:“神州,晨土,即所謂齊州,中國之地也。”

又曰:“昆侖者,地之中也。”(以上二條據《黃氏逸書考》輯本)

根據上述資料,下面我們就把有關於《山海經》中的昆侖的一些問題作一下具體分析。

三、昆侖之虛神話考實

筆者認為,漢代以前關於古昆侖之虛的神話傳說都是有事實作為依據的,並不是任意虛造的子虛烏有之說,它隱含了上古人民對今山東泰山及其周邊地區地理的認識。

(一)昆侖釋義

關於“昆侖”的含義,古說不一,筆者認為它和十二歲名的“困敦”,實際上是一個外來名詞,郭沫若認為就是來源於古巴比倫天蠍座名GIR.TAB的音譯,後來又演變為混沌、渾敦、混淪等等。我國古代有氏族崇拜天蠍座,如陶唐氏、伊祁氏和子姓的商人等,他們都屬於困敦氏,也就是渾敦氏,這些氏族初居於泰山周圍,故泰山稱為昆侖之虛,就像太昊之虛、少昊之虛、祝融之虛、顓頊之虛、夏之虛、晉之虛等“虛”一樣,“昆侖”也是一個古代氏族的名字。關於這個問題,可參看拙文《混沌意義源流考》[8],茲不贅述。

蘇雪林女士也認為“昆侖”一詞是外來,她說:

“關於昆侖仙山之想像,不知始於何時,今日文獻之約略可徵者,惟有文化最早之兩河流域,故吾人亦惟有姑定兩河流域為昆侖之發源地。考西亞遠古傳說,即謂有一仙山曰Khursag Kurkura,其義猶雲‘大地唯一之山’(Mountain of All Lands)或曰‘世界之山’(Mountain of the World),為諸神聚居之處,亦即諸神之誕生地(Thebirth place of the gods)。關於此山詳細之描繪,今日西亞出土之磚文,尚無可徵,良堪惋惜——吾人願望之滿足,或將待之他日地底文化資料之發現而已。但西亞若干廟宇與七星壇之建築,皆為此山之縮型。而中國之昆侖,希腊之奧林匹司,印度之蘇迷盧,天方之天園,亦為此山之翻版。吾人根據此類材料,以揣測‘世界大山’之景況,亦未嘗不可十得八九,此則吾人尚可引為差堪自慰之事者也。筆者固不解西亞語文,以意測之,Khursag之一字或指‘世界’,或指‘大地’,而Kurkura之一字則或為‘大山’,為‘高山’。中國之昆侖,古書皆作‘昆侖’,《說文》謂昆為古渾切,侖,盧昆切。以今日粵音讀之,與Kuhura相差不遠,殆音譯其後一字也(且此仙山實為阿拉拉持(Ararat),波斯人呼阿拉拉持山為Kuhinuh則音與昆侖更近)。夫西亞與中國古代之語音,一則幾經轉譯,一則屢有變遷,而尚能保存此項對音,使昆侖之真源不昧,終能互證於數千年後之今日,此則非可喜可慶之事耶?”[9]

按:蘇女士所說的西亞的這座仙山Khursag Kurkura在古蘇美爾·阿卡得神話中稱為杜庫Duku,意思是“聖崗”,為百神所居之地,巴比倫主神馬爾杜克的主要神廟就建於此,這和我國古傳中上面有黃帝之宮、百神所在的神山昆侖之虛非常相似,而且我國古代典籍中對於昆侖增城的描述,和巴比倫城有很直接的關系(說詳下),所以蘇女士說中國的昆侖傳說來自於此是很有道理的。

目前關於“昆侖”一詞的確切意義還不能說是有了定論,尚需要進一步研究,但這個詞是在上古時期自西方傳入似乎是事實。

(二)在西北

《山海經》說昆侖虛“在西北”,正因為這一句話,才使後人拼命往西北塞外去尋找昆侖,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山海經》說的“在西北”,是指此書本身所記疆域範圍的西北,而不是殷周以後的西北。

上面說過,《山海經》是夏朝遺民的著作,他們還沿用了故國夏王朝時期的疆域範圍,關於夏王朝的疆域範圍,筆者曾經有專文探討,認為就是以今山東省為中心,漸及其周邊地區[10]。在山東省中部有一大片山地,稱為“魯中南山地丘陵區”,我們看看山東省的地形圖便可知道,泰山的位置正在這片丘陵區的西北角上,也恰好在山東省地圖的西北方向,這便是《山海經》說昆侖之虛“在西北”的意思。

(三)昆侖三級

《爾雅》、《淮南子》、《水經注》等書都說昆侖之虛有三級,有三級的山都有那些我們不能完全知道,但是泰山的南坡的確是分為三級,在《中國泰山》一書的第4頁上有一幅泰山南坡的地形示意圖[11],從這幅示意圖上可以看出泰山從山下的岱廟到一天門為一級,從一天門到中天門為二級,從中天門到岱頂(包括南天門和玉皇頂)為三級,此即所謂“昆侖三級”者也。

昆侖三級各有其名,下面就自上而下設為專題一一加以討論。

(1)增城九重:《天問》、《地形訓》等古籍皆言昆侖虛上有“增城九重”,《水經注》引《崑崙說》則言昆侖山最高一層名曰層城,一名天庭。《文絢孫綽〈游天台賦〉》李善注、《藝文類聚》卷八十三引《淮南子》“增城”並作“層城”,蓋增、層(繁體作層)古皆從曾聲,音近而假。《說文》:“層,重屋也。”《廣雅·釋詁四》:“增,重也,累也。”《海內西經》及《地形訓》對昆侖虛上的城郭建築描述甚詳,《地形訓》言其上有傾(瓊)宮、旋(琁)室,《河圖始開圖》、《河圖括地像》更言上面有“五城十二樓”、“八十城布繞之”,《地形訓》也以為此級“乃維上天,是為太帝之居。”實際上,增城應是建築在昆侖虛(泰山)南坡上的由多座大城組成的古代大城市,因其依山勢而建,自山下視之,層層累累、重重疊疊,故名曰“增(層)城”,並非僅限於其最上一級。

增城甚廣大,它不可能只是一座城,而應該是一個城組,即由多座城組成的建築群。《地形訓》言其“旁有四百四十門,門間四裡,裡間九純,純長五尺”,《河圖括地像》言“八十城布繞之”,這些記載當是本自《海經》,但文字當有訛誤或誇大,與《海經》原記載不合。《海內西經》的記錄較原始,只言“面有九門”,此亦有後人改篡之處,《史記·司馬相如傳》正義引此文作“旁有五門”,《太平御覽》卷三十八引作“面有五門”,我看作“五門”是對的,《河圖始開圖》等書言昆侖有“五城十二樓”,這個“五城”就是根據《海經》之“旁有五門”推算出來的,因為古代城郭都是四面各有一門(就現在考古發掘出來的龍山文化城來看即如此),既然言“旁有五門”,則當是有五座城。可見自漢代直至唐宋,人們看到的《海內西經》此文是作“五門”的,今作“九門”,可能是“五”的草書形訛為“九”所致。

在大汶口文化晚期和龍山文化時代,古城的面積已經很大了,如2001年在山東省五蓮縣丹土遺址發掘出了大汶口文化晚期(約前2800-前2200)、龍山文化早期(約前2200-前2100)和龍山文化中期(約前2100-前2000)三個連續擴展的城址,其中大汶口文化城東西長400余米,南北寬近300米,面積約9.5萬平方米;龍山文化城東西長450余米,南北寬300余米,面積11萬平方米;而著名的城子崖龍山文化遺址的古城東西寬430多米,南北長540米,總面積約20萬平方米。那麼,昆侖虛上的五座城可以形成一個大都市是不成問題的。

那麼,增城是何人、何時所建呢?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天問》把“昆侖縣圃,其凥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幾裡?”等四問置於鯀、禹治水之事後,而《地形訓》的記載更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為名山,掘昆侖虛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由這幾句話,便可使人明白,所謂增城,實乃先夏時代的部族群落為躲避洪水,徙居於昆侖之虛,因山而建之城郭。

洪水的發生古書多言在堯舜時期,如《書·堯典》言堯時“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淮南子·本經訓》言“舜之時,共工振濤洪水以薄空桑。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江(當作河)淮通流,四海溟滓。民皆上丘陵、赴樹木”,皆極言洪水之大。據《本經訓》的記載,舜時洪水已經淹到了空桑(今山東曲阜)一帶,可見當時的魯西南一帶已經是一片汪洋了,故此時堯、舜分別命鯀、禹治水。

《呂氏春秋·愛類》言“河出孟門,大溢逆流,無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盡皆滅之”,人們為了逃避洪水,“皆上丘陵、赴樹木”,“赴樹木”只是為了暫時逃命,而“上丘陵”卻是為了長久地生存。所以,許多方國部落紛紛往高地上遷徙,主要就是一些山地丘陵。《書·禹貢》言洪水過後人民“是降丘宅土”,蔡沈《集傳》說:“地高曰丘,兗地多在卑下,水害尤甚,民皆依丘陵以居。”這些居人的高地丘陵也叫做“州”,《說文》曰:“州,水中可居者曰州,水周繞其旁。從重川。昔堯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詩》曰:‘在河之州。’一曰:州,疇也,各疇其土而生也。”後來禹治洪水,就把這些州確定下來,成為方國,故《廣雅·釋詁四》言:“州,國也”,即取此意。這也是《海內經》所說的“鯀禹是始布土,均定九州”的史實。“九”是多意,非實指。《莊子·天下》曰:“禹親自操稾耜,而九雜天下之川,……置萬國”,《淮南子·修務訓》則言“禹沐浴淫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國”,都是“均定九州”的意思,故“九州”原並非就是指九個州。《太平御覽》卷三十八引《真人關尹內傳》曰:“萬億萬歲有一大水,昆侖飛浮,是時飛仙迎取天王及善民安之山上也”,這雖是後起的傳說,但可間接說明當時人們上昆侖山的目的是為了躲避洪水。李錦山先生已指出:“在古史傳說時代,人民定居於丘上,主要是防患洪水”[12],其說甚是。

在齊魯境內,最大的丘陵莫過於泰山,泰山高大廣袤,有土壤可供耕種,有水源可供飲用和灌溉,有豐富的優質石料可供建造城郭住宅,有茂密的森林可供樵薪和畜牧,是最優越的居住地。所以,許多原居於魯西平原一帶的方國部族為躲避洪水遷徙上山,在山上建造城郭,開墾土地,以為長久居住之所。《初學記》卷二十四引《吳越春秋》曰:“鯀曰:‘帝遭天災,厥黎不康。’乃築城建郭,以為固國”,當即謂此。故昆侖增城的建造,當自鯀始,至禹時已基本建成。據夏商周斷代工程確定,禹元年為公元前2070年,在位49年,則增城之建成亦在此段時間內當無疑義。

我國築城的歷史甚久遠,張學海先生認為:“中國城的產生當在距今第七千年期。降到第五千年期,我國城已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處於這一階段的龍山時代城,數量劇增,規模擴大,出現了數十萬平方米的大城,乃至成百萬平方米的超級大城,形成了不同等級,產生了原始城市。”[13]而鯀、禹時代已經處於龍山文化時代末期,此時人們能在泰山上修建較大規模的城郭已經不是什麼希罕事了。我想增城的全體建築或主體建築應當是在泰山的第三級上,特別是岱頂上,岱頂地勢相對平坦,且面積較大,可建立起較大規模的城市,故此級以“增城”名之。

由於四千多年來泰山地區人類活動頻繁,泰山南坡上的建築興廢更迭至為劇烈,故增城的遺跡今已不復可尋,但如果能對泰山南坡做一番深入全面的考古考察,可能仍會有所收獲,極有可能發現一些龍山文化城或岳石文化城的遺址。

(2)昆侖縣圃:《地形訓》及《崑崙說》等書並言縣圃是昆侖的第二級,後者做“玄圃”,玄當是縣之音假。縣是古懸字;圃本義是種菜的園子,《說文》:“所以種菜曰圃”,故《地形訓》亦稱之為“疏(蔬)圃”。實際上,這裡的“圃”具有廣泛的含義,意為田圃。縣圃是居住在山上的居民開墾出來的田地,用以農作,生產糧食、菜蔬。因為當時山下大水,“無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盡皆滅之”,無地可種,因在山上耕種,李錦山先生說:“由於新石器時代的生產工具發生了巨大變革,丘、虛及其附近區域成為最早被開發的處女地。……就土質而言,多為衝積形成的土壤,適合農耕經濟持續發展。在經歷長期的墾殖後,圍繞大大小小的丘、虛勢必形成較為密集的農業經濟帶,使人們的定居生活愈趨穩定。”[14]山上的田地從山下望去,如高懸在空中,故曰縣(懸)圃,其實現在我們在山下看山上的梯田仍然會有這樣的感受。

泰山上為沙質土壤,土層肥厚,頗利耕種,且山上有水源,有灌溉之利,故在泰山上耕作,古今皆然。由於近年來國家保護泰山景區植被,泰山上的農田多已退耕還林,但在其附近的一些山嶺上仍有許多農田(梯田)。實際上在山上的農田古代皆可曰縣圃,不徒昆侖也。如《西次三經》曰:“槐江之山,……實惟帝之平圃”,郭璞注:“平圃,即玄圃也”(洪興祖《離騷補注》引郭注作“平圃,即懸圃也”,作懸是);又《穆天子傳》卷二曰:“舂山之澤……先王所謂懸圃”,皆是其證。大約當時昆侖虛(泰山)上可耕種的田地大部分集中在第二級上,故其第二級以“縣圃”為名。

由夏之初民在山坡上開墾縣圃之事可以明白禹父鯀被殺之理由。《海內經》曰:“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郭璞注:“息壤者,言土自長無限,故可以塞洪水也。”《地形訓》作“息土”,高誘注:“息土不耗減,掘之益多,故以填洪水”。二人之說皆誕,不可據為典要。實際上,息壤即息土,謂衍沃之土,《大戴禮記·易本命》曰:“息土之人美”,鄭玄注:“息土,謂衍沃之田也。”蓋當時堯遭洪水,人赴丘陵而居,在山上開墾田地而得食,山地多瘠薄,衍沃之土甚為寶貴,鯀治洪水,不分輕重,挖掘了縣圃裡的沃土去堙塞洪水,破壞了耕地,影響了人民的生存,故“帝乃震怒,不畀洪笵九疇”(《書·洪笵》),“洪笵九疇”前人多以《河圖》、《洛書》為說,附會之談也,實應是指在泛濫的洪水中可以耕種的九州之田土,《說文》:“疇,耕治之田也”,遺跡“州”,《說文》言“州,疇也,各疇其土而生之”,故“九疇”即九州之耕治之田;不畀,不與也。以理推之,鯀自己的部族本有縣圃,因為他破壞了帝之縣圃,所以帝也褫奪了他的田土,並令祝融把他流放到了羽郊而殺之。到了禹時,洪水已經漸退,人們開始“降丘宅土”,山上的田土逐漸變得不那麼重要了,而新居的平原上有些有水的低窪處仍需要堙塞,於是禹才掘了山上的息土來堙洪水,此舉已不會影響人們的生存,反成其治水之美,此即《海內經》所言“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的意思。

(3)閬風與樊桐:《地形訓》以為昆侖虛的第一層也就是最下面一層名涼風之山,《穆天子傳》注引作“閬風”,《離騷》也作“閬風”,《十洲記》說昆侖上有“閬風嶺”,殆本此,閬、涼音近而假。《說文》:“閬,門高也”,《文絢張衡〈思玄賦〉》注引《字林》曰:“閬,高貌”,“閬風”可理解為“高風”。“閬風”既見於《離騷》,而且說濟白水即登閬風,可知昆侖第一級古本名“閬風”,白水疑是今天的泮河,渡過泮河即到泰山也。唯為何名第一級曰“閬風”不甚可曉,抑言昆侖之高大而多風與?抑或與增城有關,因為閬的本義是“門高”,可能與增城的城門有關,此事容後深研。

《崑崙說》以為閬風是昆侖的第二級之名,第一級名曰樊桐,一名板桐,此說乃本自《山海經》,《海內北經》曰:“昆侖虛南所,有氾林方三百裡”,畢沅《新校正》曰:“《淮南子·地形訓》有樊桐,雲‘在昆侖閶闔中’,高誘注雲:‘山名,樊讀如麥飯之飯。’《廣雅》雲:‘昆侖虛有板桐’,《水經注》雲:‘《崑崙說》曰昆侖之山下曰樊桐,一名板桐’。案:氾、樊、板聲相近,林、桐字相似,當即一也。”今按:樊桐當作樊林,亦即氾林,《地形訓》原是本《海內北經》為說,但把“林”誤寫作“桐”,後人皆本之為說,實誤。氾古訓廣、訓博,氾林即面積巨大的森林,當是指古泰山腳下的原始森林。《中國泰山》一書指出:“歷史文獻對泰山植被概貌有過不少生動的描繪和記載……,從中可知泰山森林的原始面貌及其茂盛,至少在宋元時代仍是如此。”[15],因泰山南坡腳下的古森林廣大茂密,故名之曰“氾林”。當然,《地形訓》作“樊林”也可能還包含著其它意思,《爾雅·釋言》曰:“樊,藩也”,本義是藩籬,蓋泰山腳下之密林環繞於山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如藩籬一樣,故曰“樊林”。

(四)帝之下都與黃帝之宮

據《山海經》記載,古代祭祀上帝之所即神山昆侖之虛,《山海經》中說它是“百神之所在”的“帝之下都”,郭璞注雲是“天帝都邑之在下者”,袁珂《校注》則曰“郭注天帝即黃帝”,其說甚是。其實這個“都”不應該理解為都邑,《一切經音義》二十一引《字林》雲:“邑有先君之宗廟曰都”,《穆天子傳》就說上面有“黃帝之宮”,蓋即祭祀黃帝的巨大宗廟,《詩·雲漢》曰:“自郊徂宮”,鄭箋:“宮,宗廟也。”《莊子•至樂》雲:“昆侖之虛,黃帝之所休”,這個“休”應該是“憑神”的意思,黃帝之宮有黃帝之神主,乃黃帝之神所憑也。所以《山海經》中的“帝之下都”與《穆天子傳》中的“黃帝之宮”是一回事。

《地形訓》說昆侖之第三級“乃維上天,是謂太帝之居”,《崑崙說》亦以為“一名天庭,是為太帝之居”,那麼這個“太帝”是誰呢?《史記·封禪書》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悲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漢書·郊祀志》文同,唯“太帝”作“泰帝”,而《世本·作篇》雲:“黃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弦”,可見古書的“太帝”就是黃帝。

古代神話傳說中黃帝與泰山的關系也很密切,如《韓非子·十過》說“黃帝大合鬼神於西泰山”,王注:“有小泰山,稱東泰山,故泰山為西泰山”;《史記·封禪書》說“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黃帝玄女戰法》說黃帝與蚩尤戰不勝,“乃歸息太(泰)山之阿”等等,都說明黃帝與泰山的關系很密切。上面說過,昆侖增城是夏人所修建完成,而夏人是祖黃帝的,他們在昆侖虛上建立祭祀黃帝的宗廟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五)閶闔之門

閶闔的問題比較復雜,筆者認為它的傳說也受西亞的古傳影響,特別是和巴比倫城有很大關系。關於這個問題,我在《獅子座之謎:夏殷周三代的至上神觀念與星辰崇拜》[16]一文中做過比較詳細的論述,茲復引述如下:

增城之門稱為“閶闔”,《地形訓》說“傾宮、旋室、縣圃、涼風、樊桐,在昆侖閶闔之中”,高誘注:“閶闔,昆侖之門名也”,《說文》:“閶闔,天門也。”古書傳注都是這個解釋,為何稱天門為“閶闔”,前人多不解,按此實乃一外來語,“閶闔”之古音讀是[ťĭaŋ-ɤap],這顯然就是“巴比倫”的蘇美爾語KADINGIR.RA的省變,即KADINGIR省變為“閶”的古讀音,RA則變為“闔”音,KADINGIR.RA的意思就是“神之門”,和閶闔的意義相同。

巴比倫城素以城門多且雄偉壯闊著稱,被稱為“百門之城”,其最大的主門就是高達12米的北門伊什塔爾門(至今猶存於德國柏林博物館,在伊拉克者乃仿制品),城中有著名的“懸苑”(即巴比倫空中花園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和馬爾杜克神廟;而中國之昆侖虛的增城也是以門多出名,《山海經·海內西經》說其“面有九門”,“九”應該是虛指,意為很多,《地形訓》則明言昆侖增城“有四百四十門,門間四裡,裡間九純,純丈五尺”,可見昆侖虛增城也是以門多且高大壯闊著稱,《地形》說它“北門開以納不周之風”,其主門也應該是北門,其上有縣圃(縣即古懸字)和黃帝之宮,這些都和巴比倫城的情況相似,因此有人認為中國的昆侖虛就是說的巴比倫城,其實這是誤解,中國的昆侖虛就是今天山東的泰山[21],為歷代帝王封禪祭天的著名神山,《史記·封禪書》引管仲說封禪泰山的古代帝王有七十二家,就是因為它是百神所在的帝之下都。

中國昆侖虛的傳說起源甚早,至少在公元前21世紀左右就已存在,因為昆侖的傳說總與大禹有關,《地形訓》也說“禹掘昆侖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說明昆侖虛的傳說至少在夏代以前就有,《山海經》的《海經》部分是夏代遺民的著作,所記述者為夏代及其以前之事[22],《山海經》僅說昆侖虛是百神所在的帝之下都,說它面有九門,只能說明它上面有上帝的宗廟和供人居住的城邑之類的建築很多,因為當時洪水頻仍,人民都“赴丘陵、樹木”,為了躲避洪水才到山嶺高丘上修建建築物居住,當然也要建造宗廟之類的宗教建築以祭祀他們的神靈和祖先,所以《海經》中的記載應該是很古老的,其某些情況和巴比倫城之相似應該屬於巧合,且其中沒有說增城、閶闔、縣圃和北門等等內容;而《地形訓》中所載的種種情形與巴比倫城的情況驚人地相似,則不能用“巧合”二字來解釋了,必是從西方輸入。但其說不能早於東周,因為巴比倫城和其中空中花園、馬爾杜克神廟等是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rezzarⅡ所建,其年代為公元前600年左右,相當於中國的東周時期。

《海經》本來是以圖畫加口頭解說流傳的古圖書,口頭解說的隨意性較大,其可能就是在東周時期輸入了關於巴比倫城的傳說(《逸周書·王會》載成王時央林即埃蘭國即來貢獅子,則周代時中西之交通必已較頻繁),而解說《海經》圖畫的人就拿來附會到昆侖虛增城之上,《地形訓》所本者應當就是這個後出的《海經》解說版本。比如對縣圃的解說應是來自於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巴比倫人稱之為“懸苑”,希腊稱之為Paradeisos,意思是階梯形高台,所以空中花園就是建築在階梯形高台上的花園,我國昆侖上的縣圃則應該是在山坡或山頂上修建得苑囿或農田,大約和我們今天所說的梯田的情況相似。

既然古人能用輸入的巴比倫城的情況來解釋《海經》圖畫中的昆侖虛及其上面的建築,則可想見圖畫上的昆侖虛上的建築雖未必如巴比倫城,必亦規模巨大,恢宏壯麗,不同凡響。古人“祭昊天於圜丘”,這個“圜丘”應當就是昆侖虛的像征。

(六)開明獸

那麼,昆侖虛的掌管者或者說是領導者是誰呢?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也就全面解決了了昆侖虛居民的身份和時代問題。

在上面第一節《誤解的澄清及對〈山海經〉的再認識》裡引述過《山海經》中《西次三經》、《海內西經》及《莊子·大宗師》的文字,從這些記載可知,古人認為司掌昆侖的神就是開明獸陸吾,也就是肩吾,是一個長著九個人頭的虎身神,這個形像在漢墓中發掘出來的漢畫像石上很常見,被當作一種祥瑞之獸。關於開明獸陸吾,筆者有專文《漢畫像石“九頭獸”說源》[17]予以論述,使這個問題得到了比較圓滿的解決。茲簡略復述該文觀點如下:

筆者認為,開明獸實際上就是夏王朝開國君主夏後啟的神像。夏人崇拜白虎,以“虞”(白虎)為圖騰,他們給最敬畏一位先公和一位先王都塑造成了虎形圖騰神像,一位先公就是大禹,他的圖騰神像就是《海外東經》和《大荒西經》中的“天吳”,《海外東經》說其形像是“八首人面、八足八尾,背青黃”,《大荒西經》說它是“八首人面,虎身十尾”;一位先王就是夏後啟,夏人對夏後啟甚為敬畏,把他當作神來看待,《歸藏》說他“乘飛龍以登於天”,《大荒西經》說他“上三嬪(賓)於天”,《天問》也說他曾“賓啇(帝)”,《大荒西經》還說他“珥兩青蛇,乘兩龍”,《海外西經》也說他“乘兩龍,雲蓋三層,左手操翳,右手操環,佩玉璜”,行為威儀與常人不同,的確帶有神的性質,所以才根據崇拜的圖騰為他制造了一個九頭虎身的神像,就是開明獸。“開明”本來應該作“啟明”,就是夏後啟的本名,因為漢代人避景帝劉啟的諱而把“啟”改成了“開”。夏後啟是夏人的開國之君,而其時夏人諸部族還居住於昆侖增城,則夏後啟自然就是昆侖增城的執掌者和庇護者,所以才有了開明獸陸吾鎮守昆侖增城的說法。究其情況,實在是和埃及的法老一樣,把自己稱為神,讓臣民頂禮膜拜,並把自己的頭像植於其崇拜的獅子身上,成為獅身人面像。而這種人獸結合、形狀怪異的圖騰神在《山海經》中十分常見,張岩先生認為:“在我國大型原始文明較早期階段,曾出現過一個神形由鳥獸蟲魚的形態為主向以人形為主的過渡過程”[18],禹、啟的圖騰神像天吳、陸吾(開明獸)正是這個過渡過程中的具體例證,這是人類由野蠻向文明過渡的一個重要標志。

開明獸的問題得以解決,那麼就可以肯定,昆侖虛上的居民就是夏王朝的諸部族,為避洪水而徙居昆侖之虛,營建增城而居之。惟其事當始於鯀、禹之時,故鯀作城郭而禹堙洪水,不過當時夏王朝尚未建立。增城之完成當在夏後啟之時,此時夏王朝已經建立,而啟已經成為“夏後”,即夏王朝的開國君主,所以他就是昆侖增城的統治者及庇護者,《西次三經》說他“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郭璞注:“主九域之部界、天帝苑囿之時節也”,根據郭注,則“部”乃方部、州部之部,《河圖括地像》說“天有九部八紀,地有九州八柱”,把天之“九部”與地之“九州”對舉,九州是大地上人類居住的地方,那麼天之九部可以理解為神祗們居住的地方,很懷疑“天之九部”就是居住在昆侖之上的夏王朝諸部族居住區的神化,因為昆侖最上面一層就是“上天”了。“囿時”與農時相當,陸吾(夏後啟)司囿時與《書·堯典》說堯“欽若昊天,歷像日月星辰,敬授民時”之意相同,言其掌握歷法以定農時,也是其權利的體現,因為古代天文歷法皆掌握在統治者手中。夏人的歷法已經比較發達,除今所傳《夏小正》外,春秋時還流傳著《夏令》一書,見《國語·周語中》。

可以說,各部族因躲避洪水而聚居於昆侖虛,加速了部族之間的交往與融合,為夏後啟建立方國部落聯盟式的奴隸制王朝——夏奠定了堅實的基矗所以,龍山文化時代的古部族聚居於昆侖虛(泰山),實在是中華遠古史中的一件大事,在古人特別是夏人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像,因此在神話傳說中顯現了出來,夏之遺民在其著作中也把它特別記錄下來,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它當成“荒誕不經”而抹煞也。

(七)百神所在

《海內西經》說昆侖虛是“百神所在”,《河圖括地像》說上面是“聖人、仙人之所集也”,《水經注·河水》引《遁甲開山圖》榮氏注雲:“天下仙聖治在柱州崑崙山上”,《十洲記》亦雲昆侖是“真官仙靈之所宗,……天人濟濟,不可悉記。”這亦非虛誕之說。我們知道,夏人諸部族雖然有一個共同的上帝黃帝,但各部族又各有自己的先公、先王和共同崇拜或各自崇拜的一些自然神靈,這些他們都視之為神。當各部族徙居昆侖虛上時,他們也把各自的神靈帶到了山上,為他們建立廟壇、設立神主,行禮祭祀,這可謂是原始諸神的一次大聚會,故言昆侖虛是“百神之所在。”

由此推之,當時泰山上應當有許多祭祀的場所,但由於4000多年來泰山地區人類活動頻繁,變化劇烈,不僅這些祭祀場所不復可尋,就是宏偉壯麗的九重增城也已經當然無存。不過仍然留下了一些鱗爪。徐兆奎先生雲:“由於文獻缺失,史跡也經過長期毀損,對於遠古時期泰山地區的文化面貌已經很難恢復。不過從古人們所留下的斷簡殘篇或片言只語中還可探討出一些線索。例如在前人所編寫的泰山志書中,曾多處見到泰山地區的圈石的記載,……經過學術界考察分析,認為是五千年前的大型祭壇。”[19]筆者認為把“五千年前”改為“四千年前”最准確,那些石圈實是原泰山上的夏代居民進行祏祭時的遺物,《說文》:“祏,宗廟主也,《周禮》有郊宗石室。一曰:大夫以石為主。”這是後來的演變,其初當是以大石為圈,中設神主以祭,故“祏”從石,實及祏祭,至周代始變石圈為石室。此可證泰山的確是古人經常祭祀神靈的地方,《史記·封禪書》引《管子·封禪篇》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即其文獻上的證據。此後各朝代帝王登位,每好封禪泰山,何者?因其本為“帝之下都”和“百神所在”的神山昆侖虛也。

(八)地之中與地首

《河圖括地像》說昆侖山是“地之中”,又說它是“地首”。首先說這兩個說法都是始見於漢代,此前無有。《山海經》說昆侖之虛是“在西北”而不是地之中央,《山經》中把它列入《西次三經》而不入《中山經》也是力證。但是這兩個說法也不是全無根據。

昆侖為“地之中”的說法與古人的觀念有關。古人認為帝王所居之處為地之中,稱之為“土中”或“中土”,其都城稱為“中國”,如周人把成周洛邑稱為“中或(國)”(《何尊銘》)。《白虎通·京師》曰:“王者京師必擇土中何?所以均教道、平往來,使善易以聞,為惡易以聞,明當懼慎,損於善惡。”陳立《疏證》曰:“《孟子·萬章篇》:‘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史記》注引劉熙雲:‘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左傳·哀六年》引《夏書》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注:‘唐、虞、夏同都冀州。’《淮南子·地形訓》:‘正中冀州,曰中土’,注:‘四方之主,故曰中土。’是王者必擇土中也。《御覽》引《要義》雲:‘王者受命創始,建國立都,必居中土,所以總天地之和、據陰陽之正、均統四方、以制萬國也。’又引譙周《法訓》雲:‘王者居中國何也?順天之和而四方之統也。’”從陳立的引證之中可知,古代所說的“地之中”乃是指帝王所居的都城(京師)。前文說過,禹、啟時代夏民族是居住於昆侖之上,夏人之都亦設於其上,為夏人當是的政治文化中心,故其時昆侖為“土中”或“中國”,亦即“地之中”。因此昆侖為“地之中”的說法當是自夏初流傳下來的一個古老的史傳。

到了啟子太康之時,洪水已退,太康都於斟鄩(見古本《竹書紀年》),已不在昆侖,蓋是時夏人已“降丘宅土”,但昆侖虛仍是夏人的宗教聖地,為祭天和祭祀上帝的場所。泰山又名“岱宗”,這個名稱不知始於何時,《書·舜典》言舜時已有此稱。筆者的看法應是自先夏時代的禹、啟開始。過去釋“岱”為“代”,有代謝、更代之義,那是附會。實者岱與大、太、泰音近,岱宗即大宗,相當於周人的大(太)室,一作天室,楊寬先生雲:“太室就是大室,原是對宗廟和宮殿中大禮堂的稱呼。……嵩山之稱為‘大室’,就是由於這是祭祀上帝的地方。所謂‘天室’,也是因為這裡是祭祀上帝的地方。”[20]而昆侖虛(泰山)為夏人的大宗,為祭天和祭祀上帝之所,楊向奎先生說:“相傳古代帝王多行封禪,《史記·封禪書》中說:‘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封禪來源於邦社,本為後土祭,後來演變為祭天,合皇天後土為一。為什麼又選在泰山?章太炎先生認為泰山原為中國古代政治中心,……我以為它來源於‘太室’,太室明堂是古代於國內舉行典禮的地方,因太室而有嵩山太室,廣其義則以泰山為東方之太室,於是在中國政治中心在東方時,泰山遂為歷代帝王之祭天中心矣。”[21]因此,古傳說中稱昆侖之上為“天庭”、為“帝之下都”,仍為夏人的宗教活動中心,故仍可曰“地之中”。

昆侖為“地首”的“首”當訓“始”或“長”,這都是本泰山為說。泰山又稱岱山、岱宗、岱岳、東岳、泰岳,為五岳之東岳,有“五岳獨尊”之稱。《太平御覽》卷三十九引《五經通義》曰:“(泰山)一曰岱宗,……東方萬物始交代之處。宗,長也,言於群岳之長。”《風俗通·五岳》曰:“太山,山之尊,一曰岱宗。岱,始也;宗,長也。萬物始,陰陽交代,故為五岳長。”大約漢代還有泰山為昆侖的說法,所以《河圖括地像》等讖緯之書本泰山而說昆侖也。

(九)一海三水

《大荒西經》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這條文字記述了古昆侖虛的位置,它是用一海三水來標定昆侖的位置的,一海即西海,三水即流沙、赤水、黑水。

首先說“西海之南”的“南”恐怕有誤,我們看看《山經》中的第一篇《南山經》,開始就說“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由此一直向東記述了《南山經》山系,也就是說西海是在《南山經》山系的頭上,而昆侖虛卻是在《西次三經》,那麼從方位上來說,西海應該是在昆侖之南,昆侖應該在西海之北,所以《大荒西經》說昆侖在“西海之南”是很有問題的。何幼琦先生認為這個“西海”就是古巨野澤,而泰山正好是在巨野澤的東北。

流沙:何幼琦先生認為是泗水,筆者認為應該是大汶河,流沙的下游才是古泗水南流的一段[22]。泰山正在大汶河之濱。

赤水:何幼琦先生認為是沂水。泰山正在赤水之後(北)

黑水:何幼琦先生認為是肥河,是根據《西次三經》的記載:“黑水出焉(昆侖),而西流於大杅”,但是《海內西經》卻說:“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東,東行,又東北,南入海,羽民南”,顯然《山經》和《海經》二者說的黑水不是一條河流,一條西流,一條東流。筆者認為《海經》中的所說的黑水就是古濟水[23]。泰山正在古濟水之前(南)。

所以,泰山的位置和《海經》中的記載是基本吻合的。

(十)余記考實

(1)木禾:《海內西經》說昆侖虛“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郭璞注:“木禾,谷類也。”《地形訓》也說“上有木禾,其修五尋”,高誘注:“五尋,長三十五尺。”但谷類決不可能長到那麼粗大。其實,這個木禾當是指糧倉,即古之“囷”。《說文》曰:“囷,廩之圜者。從禾在囗中。圜謂之囷,方謂之京。”這是因為昆侖上的居民要儲備糧食,故以木修建了一些高大的倉廩,高三十五尺,故曰“長五尋”;因囷是圓柱形,而古人以“圍”作圓柱形物體的測量單位(古人以一抱為一圍,《莊子·人間世》李注以環八尺為一圍),故曰“大五圍”;糧倉可供人糧食,猶禾谷可出產糧食,故以“木禾”名之,而且“禾”與“囷”古音匣溪旁紐雙聲、歌文旁對轉迭韻,蓋以“木禾”諧“木囷”之音也。

(2)九井:《海內西經》和《地形訓》說昆侖增城各門都有九井,《史記·大宛列傳》引《禹本紀》言昆侖上有“醴泉、華池”,這些井、泉、池實際上是古代泰山上的居民為生活用水而開掘的水井或蓄水池。因為泰山地表水豐富,且有很多泉水,可以因之掘井、建池。《中國泰山》雲:“泰山含水層由大氣降水補給,因地形坡度大,切割強烈,地下水循環迅速,潛水很快沿裂隙以下降泉形式排出或補給給河谷地表水。地下水埋藏淺,很容易出露地表,因此泰山到處都有泉水分布。”[24]可見,泰山從山下到山頂都有很豐富的水源,至今亦然,目前山上尚有潭、池、瀑布56處,山泉64處,那麼古代增城裡的居民因之掘井建池,也當是事實。《呂氏春秋·本味》載伊尹說湯曰:“水之美者,昆侖之井”,而今人則說:“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魯志新編》下冊雲:“水是泰安三美之一,也是白菜美、豆腐美的根源。泰安水包括三部分:一是泰山泉水,二是河水,三是水庫塘壩的蓄水。來源主要是降水和過境客水,但因受地形、地質、氣候的影響,泰安形成為由地下水類型系和石灰岩裂隙岩溶水和變質層構造裂隙水的混合型水質,水質優良。”[25]是泰山周圍之水美亦天下聞名,且在三四千年前已經為人們所盛贊了。

關於昆侖之井還有一個重要的傳說,見於《淮南子·本經訓》:“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昆侖。”過去人們對這個傳說多不甚理解,如高誘注以為是“伯益佐舜,初作井,鑿地而求水,龍知將決川谷、漉陂池,恐見害,故登雲而去,棲其神於昆侖之山也。”這個理解不符合史實。實者,“龍”當讀為“寵”,於省吾先生雲:“甲骨文借龍為寵,寵乃後起的分別字,周器遲父鐘的‘不顯龍光’,應讀作‘丕顯龍光。’《詩·蓼蕭》‘為龍為光’的毛傳,和《詩·酌》‘我龍受之’的鄭箋,並訓龍為寵。”[26]“玄雲”指天,“登玄雲”原是指登天,這裡是暗指登位為後,《史記·夏本紀》說禹舉益而任之政,後以天下授益,故《楚辭·天問》等書亦稱之為“後益”,即謂此事;“神”者百神,指昆侖上諸部族所崇拜的先公、先王和自然神,這裡代指諸部族。此言伯益因為做了井而受到了禹的賞識和寵信,因此得以登位為後,故曰“龍(寵)登玄雲”;諸部族也因為井的發明而可以安居於昆侖之上以祀百神,故曰“神棲昆侖”。此事為有關昆侖九井的一個重要傳說,而《本經訓》的作者並不完全理解這一傳說的歷史內涵,把它與“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放在一起來說明“智能愈多而德愈北的道理,甚不確當。

(3)玉檻:《海內西經》言九井都是“以玉為檻”,郭璞注雲:“檻,欄。”也就是井欄杆,《地形訓》稱“玉橫維之”,《說文》:“橫,欄木也”,也是指井欄杆。但是,玉乃古代稀有珍貴之物,皆用來制作禮器、祭器和佩飾品,不可能用大量的玉來作井欄,而且《山海經》中絕無昆侖虛產玉的記載,如《西次三經》所記昆侖之丘等二十三座山,其中記有十座山產玉,昆侖丘卻不在其中;《海經》和《地形訓》中也沒有說昆侖產玉,只有較晚的《河圖始開圖》裡說昆侖“四維多玉”。古代有崑山產玉的說法,如《書·胤征》:“火炎崑崗,玉石俱焚”,《呂氏春秋·重己》:“人不愛崑山之玉”,李斯《諫逐客書》:“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史記·趙世家》:“代馬、胡犬不東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寶亦非王有已”,《鹽鐵論·崇禮》裡說“崑山之旁,以玉璞抵鳥鵲”,等等,過去人們把這個崑崗或崑山解釋為昆侖,實際上有很大問題,因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說“崑山之玉”而不說“昆侖之玉”,昆侖之虛或昆侖之丘可以簡稱“昆侖”,《山海經》就多處稱“昆侖”,但不簡稱“崑山”,所以很難把它理解成就是古傳中的昆侖虛,昆山應該是古代一個產玉的地方,但不是昆侖虛。大約後人誤解崑山就是昆侖虛,所以才有了昆侖產玉的說法。

但是,筆者認為“以玉為檻”、“玉橫維之”、“四維多玉”的記載都是事實,只不過這個“玉”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美玉,而是一些質地優良、色彩豐富的美石,這些美石古代是都視為玉類的。以《說文·玉部》為例,其中玤、璓等是“石之次玉者”;珢、璅等是“石之似玉者”;碧、瑤等都是“石之美者”,這些都是“石”,可其字都從玉,可知古人是把它們視為玉類的。泰山就以出產之地優良、色彩艷麗的美石聞名,這裡把兩條資料抄在下面:

①《魯志新編》下冊雲:“泰安市郊區境內有豐富的泰山花崗石資源,儲量達20億立方米,居全省首位。品種有‘泰山紅’、‘泰山綠’、‘泰山青’、‘泰山白’和‘泰山花’。其中‘泰山紅’花崗石屬世界稀有品種。……‘泰山紅’花崗石質地優良、色彩絢麗,可與世界著名的巴西紅媲美。‘泰山紅’除可加工成高級建築裝飾板材外,還可制作各種石雕工藝品。”[27]

②《泰山民俗志》雲:“泰山石產在泰山前泰安市郊區境內,這裡泰山花崗石儲量20多億立方米。品種很多,有‘泰山紅’、‘泰山綠’、‘泰山青’、‘泰山白’和‘泰山花’。其中‘泰山紅’花崗石為世界稀有。近幾年,意大利、法國、日本等國來考察時,一致認為‘泰山紅’花崗石質地優良、色彩絢麗,抗壓力強、抗磨、耐酸堿、耐腐蝕,既能成為高級建築裝飾材料,又可制作各種石雕工藝品。”[20]

泰山花崗石“質地優良、色彩絢麗”,自然可稱為美石,亦可說它是“石之似玉者”或“石之次玉者”;它既可以做高級建築裝飾材料和石雕工藝品,自然也可以做井欄杆——這便是昆侖九井“以玉為檻”、“玉橫維之”和“四維多玉”的真相。

(4)弱水之淵:《大荒西經》言昆侖之丘“下有弱水之淵環之”,郭璞注:“其水不勝鴻毛”;《玄中記》亦言“天下之弱者,有昆侖之弱水焉,鴻毛不能起也。”此“弱水之淵”是指環繞昆侖虛(泰山)的汶水、古濟水和孝婦河。

汶水即今大汶河,也就是《山海經》中所說的流沙[29],其上游有三汶:牟汶河發源於魯山西麓,西流至泰安市丘家店鎮東彙發源於雪野水庫的瀛汶河,西南流至汶口鎮彙發源於新泰境內的柴汶河,西流為大汶河,又北為大清河,入濟水。

濟水是《海經》中所記載的黑水,說已見上。濟水出巨野澤沿今小清河道北流,又沿今黃河道東北流經泰山之北,在今濟南市附近又沿小清河道東流入海。

孝婦河發源於淄博市博山區的刁虎峪,北流入濟水(今小清河),古稱隴水,又名袁水,《水經注·濟水》雲:“隴水南出長城中,……其水北注濟”。

上述三水正好將泰山環繞了360°,故曰“環之”;此三水水流湍急,不能載物,所謂“不勝鴻毛”,故曰“弱”也。

(5)炎火之山:《大荒西經》言昆侖之丘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燃)”,當是指古代發生在泰山腳下的森林大火。古代泰山腳下森林茂密,說已見上。此森林每到干旱季節即容易發生森林大火,在當是無人撲救的情況下,經月或數月不滅者理應有之,故古人異傳為炎火之山也。

(6)其光熊熊,其氣魂魂:《西次三經》曰:“槐江之山,……南望昆侖,其光熊熊,其氣魂魂”,郭璞注:“皆光氣炎盛想焜燿之貌”。《西次三經》又說自槐江之山向西四百裡為昆侖之丘,則槐江之山在泰山之東北方,當即今之香山。

泰山“其光熊熊,其氣魂魂”的景像,泰安人習見之。泰山主峰玉皇頂高程為1532.7米,高大雄偉,氣勢磅礡。每天早晨,當泰安市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時,泰山由於地勢高,已沐浴在朝陽之中;每到傍晚,當泰安市已暮色濃重、萬家燈火之時,泰山頂部仍映照在夕陽的余暉裡。由於上下明暗對比較大,此二時在山下遠望泰山,尤顯得光輝明亮,正是“其光熊熊,其氣魂魂”的景像,恢宏壯麗、莊嚴神聖,故泰山之“旭日東升”與“夕陽玉照”(或稱“晚霞夕照”)乃其“十大自然奇觀”之二,甚為有名。因而從槐江之山(香山)西南望昆侖(泰山)有此感受,乃古人於早晚之時實地觀察的結果。

(7)鳥獸:昆侖之上多奇禽異獸,除開明獸陸吾外,《西次三經》載其上有土螻、欽原、鶉鳥,《海內西經》載其上有鳳皇(鳳凰)、鸞鳥、視肉、離朱、樹鳥、蛟、蝮、蛇、蜼、豹、誦鳥、鶽等等。這些鳥獸可以用泰山當是多鳥獸來解釋,因為泰山的動物種類十分豐富。但筆者認為實際上應該是一些部族的圖騰,開明獸陸吾為夏人的圖騰神,是夏人的像征物,說已見上。《西次三經》說鶉鳥“是司帝之百服”,帝為上帝,服為用度之物,蓋謂祭祀上帝時所用之百物,這顯然是一個以鶉鳥為表征物的部族,或認為就是鳳凰,郝懿行《箋疏》雲:“鶉鳥,鳳也。《海內西經》雲昆侖開明西北皆有鳳皇,此是也。《埤雅》引師曠《禽經》曰:‘赤鳳謂之鶉。’”《海內西經》雲:“開明西有鳳皇、鸞鳥,皆載蛇踐蛇,膺有赤蛇”,《山海經》中凡“載蛇踐蛇”者多為一些神靈,故此鶉鳥(鳳皇)部族當是具有高貴地位的部族,言其“司帝之百服”,殆與神巫之類相似。其它鳥獸皆倣此。

(8)草木:《西次三經》說昆侖上有木曰沙棠,有草曰薲草;《海內西經》記昆侖上之奇異樹木有: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柏樹、丹木(原誤作“甘水”)、聖木(一曰梃木)、服常樹;《地形訓》記昆侖之奇樹有:琁樹、碧樹、瑤樹、沙棠。這些奇怪的樹木前人多不得其解。實際上,這些樹木是昆侖諸部族的社樹,同時也是這些部族的像征物。

《說文》曰:“社,地主也。……《周禮》:‘二十五家為社,各植其土所宜木。’”《論語·八佾》:“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注引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正義》:“謂用其木以為社主。”《墨子·明鬼》雲:“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為叢社。”社上一棵或數棵大樹稱社樹,成片的林木稱社叢。昆侖上的奇樹有些是現實中確實有的,如柏樹、沙棠;其它一些是現實裡找不到的,極有可能原是現實中的某些樹,因為被當作了社樹,人們神異之、敬畏之,又另外給起了些奇異的名字稱之,遂有珠樹、文玉樹之類的名目。

古之社樹因為被視為神物而不敢隨意砍伐,故常長得甚為巨大,《莊子·人間世》曰:“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枝。”這是說一棵作為社樹的櫟樹,長得如此高大。因此,筆者認為《海經》中記載的一些高大樹木,如扶木(扶桑)、建木、若木、槃木、朱木、白木、欒木、楓木、聖木、尋木、甘(丹)柤、甘(丹)華、尋竹、楊柳、鄧林(二樹木)、三桑、三珠樹、桂林(八樹)、櫃格之松、帝俊竹林等等,既是一些部族的社樹或社叢,也是一些部族的像征。昆侖上的奇草異木亦當作是解,如《海內西經》言開明北有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實際上是說以這些樹為社樹的部族在夏部族居住地之北方。

四、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關於昆侖虛的一些主要的古傳基本上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昆侖之虛(丘)即今之泰山的說法可成定論。

泰山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在它周圍現在已發現了豐富的古代文化遺存,如北辛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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