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頭原副市長建文革博物館 展現文革百種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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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文革”博物館 一位退休副市長憑借個人良心和聲望創建了中國首個“文革”博物館,十多年來勉力維持,困境重重。像是中國社會的縮影,政治壓力、個人良心、現實利益、鄉土邏輯、宗族傳統、法治觀念在這裡較量著。捍衛者對“反思文革”也有不同理解,他們相互審視:對“文革”的反思本身,是不是擺脫了“文革式”思維。 公祭禮進行到第6個年頭時,80歲的彭啟 ...

“文革”博物館

一位退休副市長憑借個人良心和聲望創建了中國首個“文革”博物館,十多年來勉力維持,困境重重。像是中國社會的縮影,政治壓力、個人良心、現實利益、鄉土邏輯、宗族傳統、法治觀念在這裡較量著。捍衛者對“反思文革”也有不同理解,他們相互審視:對“文革”的反思本身,是不是擺脫了“文革式”思維。

公祭禮進行到第6個年頭時,80歲的彭啟安老人表現出激憤。

“反對‘文革’博物館就是反對共產黨。”他站在炙熱的陽光下,對著松散的人群發表演講。每句話都像用盡全力,激動時不得不踮起腳尖,以蓄足說話的能量。頭頂僅剩的一撮白發也隨著情緒豎起又垂下。

祭奠計劃再次被破壞,他如此憤怒以至於斷定,“反對的人,必定在‘文革’中犯下不可告人的罪惡1他說欲哭無淚,又欣慰有539人無所畏懼來到現常他深深鞠了一躬。

曬得無精打采的人群第一次爆發出掌聲。隨後,他們將手中的鮮花放到劉少奇雕像前。

劉少奇像矗立在安息園,對面圍欄上刻著“文革”百種酷刑,讀來讓人不寒而栗。它們背後,是石壁上近萬名“文革”死難者的名字。

2006年,安息園建成後,彭啟安選定每年8月8日祭奠“文革”死難者。這一切進行得並不順利,要克服的除了人為阻撓,還有惡劣的天氣。這些年,參加祭奠的老人日漸衰弱,那位101歲的老干部已被送到醫院。他們想改期,說受不了氣候折磨。彭啟安搖搖頭,“這是我和全國兩千萬冤魂的約定,一諾千金。”

副市長的追求

當我通過微博知道彭啟安這個名字時,我有些驚訝。作為汕頭市曾經的副市長,他創建了中國首個“文革”博物館。博物館坐落於汕頭市澄海區塗城村,就在我家鄉附近。從他立下第一塊“文革”紀念碑起,至今已有17年,對此我竟一無所知。我在家鄉接受了中小學教育,那時對“文革”的全部理解是:“四人幫”造成了“十年浩劫”,如今壞人已經被消滅了。從寫第一篇作文開始,我就參與了對新時代的歌頌。我四處尋找輝煌時代的證據,參觀村公所,游覽汕頭著名的海灣大橋。在我的小學作文本裡,它成了“騰起的鋼鐵巨龍”。

現在我得知,海灣大橋工程的領導者也是彭啟安。從海灣大橋到“文革”博物館,兩座建築的跨度間有太多隱喻,它們就像我們時代被彰顯和被遮蔽的兩副面孔。我忍不住想,從建造雄偉的大橋到重現傷痛的記憶,彭啟安經歷了什麼?

在4月一個陰沉的下午,我見到了彭啟安,他正快步走向屋後的菜園,松垮的襯衫隨意塞在松垮的西褲裡,手裡抓著一把耙子,像個老農民。一天中,他有4個小時在菜地裡度過,讓人以為他過著田園生活。手揮農具,心裡惦念的卻是“文革”博物館。他先是簡潔扼要說明目前要完成的6件事情,最終忍不住暢想起未來:用聲控塑像展示批鬥現嘗建立雕塑廣場還原10年歷史、修好道路配宣講員……越說越快越興奮,突然間神情黯淡下來。

“沒有辦法。”他說。

“文革”博物館的故事說來不可思議,1996年當他決心留下點什麼,也許並未想到後來的規模和危機。

那年的某一天,他去位於塗城村的塔山風景區參加揭幕儀式,看到了山坡上一片亂墳。他才得知,這裡埋著71位“文革”遇難者。在汕頭工作多年,他並不知道這一段歷史,至於自己30年前在揭陽被批鬥三百多場的經歷,也已塵封在記憶裡,多年來忙碌操勞,淡忘了。

他還看到五哥林華的墳墓。當年國民黨征兵抓走彭家二兒子,父母為籌錢贖回他,將五兒子賣掉。後來五兒子上鳳凰山打游擊,帶彭啟安走革命道路。沒想遭遇“文革”,那時澄海鬥爭慘烈,死難四百多人,傷殘者達四千多人。林華是澄海一名中學校長,也被活活打死了。塗城村和南徽村這兩座相鄰的村莊不可避免卷入革命,它們分屬兩派組織,後者得到軍隊支持,一次武鬥中開槍射擊,塗城方面死傷眾多。

彭啟安突發奇想:能不能建一個紀念性的東西?他是實干的人,立即得到十多名“廳級”老干部和當地老人支持,成立“長老院”。塗城村委大多經過“文革”迫害,也很快劃出塔山上的土地,讓彭啟安建設。

建築物不敢冠以“文革”之名,而命名為“塔園”。第一塊紀念碑文老人們修改了十多遍,隱去施害者,以模糊的“遇難”代替具體的“打死”,生怕再次挑起矛盾。不過,“施害者”並沒有跳出來反對,反對的倒是沒有深刻經歷的人或是“受害者”。

1998年,澄海縣委書記叫停工程,說這是“揭傷疤”。老干部們陣容強大,能量充沛,縣委書記只得向汕頭市委打報告。市委對此保持沉默。彭啟安態度強硬:如今你們反對,你們就是罪人。

起初是順利的。彭啟安主管交通電信等事項,他說“磨厚臉皮”,向曾經合作的企業募捐,也得到了市長基金,幾年內獲得了2000萬元捐贈,塔園快速擴張,到2002年底,12個景點工程告竣。

次年,汕頭市長調任省裡前夕送來兩本書——《文化大革命博物館》上下冊。彭啟安決心將這本書變成一座建築。5年前讀到巴金對“文革”博物館的呼吁時,他就這麼想了。有人反對:“文革”二字太刺激了。彭堅持邁出這一步。2005年,“文革”博物館落成。

如今,他只剩下一個心願——為塔園正名。他說塔園是為了反思“文革”,以防止階級鬥爭重演;說和黨的思路和利益是一致的,還和愛國主義教育掛上了鉤。這一套說辭並不奏效。但這年3月,汕頭市委書記的到訪帶來了希望。

參觀那天,書記表達了贊賞和支持,彭啟安邊聽邊記。3天後,老干部們就收到了他的文章《終於盼到這一天》:“塔園上空的烏雲消失了,放下了沉重的塔園包袱……10年的艱辛終於得到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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