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獨龍族女人文面習俗:避免遭藏族土司搶掠

民俗

導讀 出生於1957年的董春蓮是獨龍族裡最年輕的文面女,2007年5月至今,她和包括自己小兒子在內的8個獨龍族同胞一起,在位於昆明市的獨龍族村寨中向游客展示獨龍族文化。一位民族村工作人員說,當時到獨龍江峽谷地區找董春蓮花了3天時間,開去的吉普車輪胎也被地上尖銳的石子劃壞了3個。攝影/李旭 照片中的十位老人,都是臉雕青線的文面女。這是攝影師在雄當村拍攝� ...

出生於1957年的董春蓮是獨龍族裡最年輕的文面女,2007年5月至今,她和包括自己小兒子在內的8個獨龍族同胞一起,在位於昆明市的獨龍族村寨中向游客展示獨龍族文化。一位民族村工作人員說,當時到獨龍江峽谷地區找董春蓮花了3天時間,開去的吉普車輪胎也被地上尖銳的石子劃壞了3個。攝影/李旭

照片中的十位老人,都是臉雕青線的文面女。這是攝影師在雄當村拍攝的獨龍江鄉迪政當行政村所有身體尚佳、還能行走的文面女集體合影,她們是獨龍族歷史的活化石。獨龍族是從原始社會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的民族,以前不用公元紀年,所以這些文面女中的大多數並不清楚自己的文面時間。幾十年的歲月在她們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只有那墨藍色面紋不曾改變。如今的獨龍族女人們已不願意忍受文面時的錐心之痛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文面,這個獨龍族千百年來傳承的古老習俗,將隨著最後一批文面女的去世而消逝。攝影/沈醒獅

上世紀70年代,文化大革命還在繼續時,獨龍江畔的一個13歲少女,直直地躺在地上,文下了將終生伴隨她的文面。董春蓮是現存最年輕的獨龍族文面女,她的身世讓我們窺見了獨龍族女人的內心世界。

幾次三番踏入怒江貢山,尤其是兩次獨龍江之行,給我印像深刻的就是那些獨龍族文面女。在一座木屋前,在簡易吊橋上,在叢林小徑裡,隨時都會撞見她們。在光線昏暗的時候,她們悄無聲息地出現,會嚇人一跳。

我沒想到的是,在現代大城市裡也有獨龍族文面女。那天前去昆明滇池畔的雲南民族村,遠遠看見她在門口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她戴了一只藍花色的大口罩,但不是,那就是她的文面。她就是獨龍族最年輕的文面女董春蓮。

董春蓮比我預想的年輕得多,今年剛55歲,看上去也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她文面,竟是20世紀70年代的事。在舉國鬧得不可開交的文化大革命還在繼續時,遠在中國西南、雲南西北角獨龍江畔的一個13歲少女,直直地躺在地上,文下了將終生伴隨她的文面。

董春蓮純善開朗,像許多少數民族婦女一樣。雖然她的漢話表達有些困難,但在民族村獨龍村寨其他年輕人的幫助下,我還是能明白她講的內容。

董春蓮生長在獨龍江上游的董格小隊,她的漢族姓氏“董”,就來自他們村寨的地名。獨龍江的交通十分不便,幾乎與世隔絕,但她爸爸以前到過貢山縣城,給頭人當奴隸,背東西。

獨龍族婦女在20世紀50年代前普遍有著文面的習俗。一般女孩子一進入成年期,到了十二三歲就開始文面,而且各地文面的方法都差不多:先將臉洗干淨,直躺在地上,由一個有經驗的女長者,用細竹簽蘸上鍋煙子調成的“墨水”,在臉上畫出圖案,待墨跡干後,再用削尖的竹簽,按畫出的圖案,用木棍敲打進臉上皮膚表層,每刺完一條線就將血水拭去。如此由上而下將臉上的圖案刺戳完畢,緊接著用鍋煙子水或藥草(龍膽草,可起到消炎作用)搗和成的汁,反復在臉上揉擦,直到汁液滲透皮膚底層。鍋煙子和藥草的汁液要事先在碗裡泡三天三夜。大約一兩個星期後,傷口愈合,創口脫痂,所文的部位呈青藍色圖案,再也抹洗不掉,終生伴隨這些女人。

董春蓮文面那年是13歲。她自己當然不願意文面,但她媽媽一定要她文。她爸爸在她才出了兩顆牙齒的時候就不在了,所以媽媽的話就一定得聽。媽媽說以前北邊西藏察瓦龍的藏族土司,還有傈僳族頭人,經常來搶獨龍族女人,看見漂亮的就用繩子拴起來一串串地拉走,連結了婚的也不放過。中意的就做他們的妻子,不中意的就當奴隸干活。那是很苦很慘的。而文了面的女人他們一般是不碰的,所以獨龍族婦女認為文面有避邪的功用,媽媽因此執意要董春蓮文面,雖然那已經是1970年,早已沒有了藏族、傈僳族來搶獨龍族女人的事。

給董春蓮文面的是她一個大姨婆,她是有名的文面師傅,經常有人請她去文面。她的手藝好。手藝不好的文出來就不好看了,所以一定要請好的師傅。要用苞谷酒給師傅喝,送一點吃的,還要殺一只雞。只有女人能做文面。現在會文面的人都去世了。

文面是很痛苦的。從早上七八點鐘要文到下午五六點鐘才能完,文的時候很疼,後來就腫,腫得眼睛睜不開、嘴巴張不開,一個多星期都無法吃飯,由媽媽用棉簽一樣的東西蘸點水喂,要兩個多星期才好。她當時哭得很厲害,哭了整整三天三夜,連媽媽都後悔了。董春蓮說:“我要有女兒的話,就不會給她文面。當時我只有13歲,還不太懂事,只能聽媽媽的。”

現在,那錐心的疼痛早已成為記憶。但董春蓮像記得那疼痛一樣記得每處文面的名稱—鼻梁上叫“申那木過”,眉心叫“木過”,雙眼下叫“獨干”,嘴角叫“獨一”,上唇上叫“達噶瑪拉”,下唇下叫“木噶於夏”,顴骨上叫“巴堵木高”。

據一些人類學家的研究,在較為原始的社會裡,某些氏族或部落常常將文面刺青看作是美的像征和區分不同氏族的標志。如果說是美的像征,那只有深入到其民族心理深處,才能理解這一比較特殊的審美方式。如果說那是氏族的標志,那為什麼男人不文呢?女人文就為了表示其從屬性?

我比較傾向於當地獨龍族自己的說法:她們是為逃避藏族土司強擄為奴的威脅才文面的。獨龍江流域曾長期處於北邊強勢的藏族的統治之下,歷史上藏族的確不時南下搶掠獨龍族。從文面習俗的地理分布情況,也可旁證這一說法的真實性。由於地區和習慣的不同,獨龍族文面的圖案、文型有著比較明顯的差異。如獨龍江上游鄰近藏族地區,面部鼻梁、兩顴,以及上下唇周圍都刺有青文,而下游一帶,只鼻尖刺一圈,下唇刺上幾路,有的地方則只在齶部刺上花點,並不滿臉都刺。這樣的文面圖文,可能是由距搶掠者的遠近而形成的。

如果說獨龍族文面是為了防備和避免搶掠,那它的消失就無可挽回。

據我一位有心的朋友反復調查,6000多人口的獨龍族裡,尚存在世的文面女61人,約占1%的比例。這是大約10年前的數據。我這位遠在北方大連的朋友歷盡艱辛為她們作了完整的影像記錄。隨著時代的不同和社會的演進,大約在三四十年前,獨龍族婦女已不再文面。最年輕的獨龍族文面女就是我眼前的這位生於1957年的董春蓮。在董春蓮之後,就再沒有文面的獨龍女了。這些僅存的文面女將會越來越少,最終隨著她們的肉體歸於塵土而消失殆荊

在我看來,獨龍族董春蓮的生活已經跨入了現代,只有她的文面還帶著過去傳統的痕跡。那是獨龍族婦女最後的印記之一。其實,那也是必然會消失的一種文化印記。

但董春蓮說,獨龍族婦女還有一樣文化印記,那就是獨龍毯的編織技藝。獨龍族女子從小就會織布,不會織布就不算女人,還會唱歌,唱情歌,由爸爸媽媽教,十三四歲就會。她們織出的獨龍毯,工藝傳統,色彩艷麗,獨龍族男女都喜愛將之披在身上。

董春蓮自己就是獨龍毯手工編織技藝的知名傳承人。她2000年曾赴台灣參加“56個民族博覽會”進行文化交流,還在北京野三坡等省內外地區作過民間工藝展示活動。2007年,她應聘到雲南民族村獨龍村寨進行獨龍族文化展示及獨龍毯編織技藝的傳授工作。她說她已經習慣了,但從她的語氣和眼神裡,我還是看出她對家鄉的深深眷戀和向往。

顯然,都市裡的民族村不是她的家。幾年前董春蓮回了趟獨龍江老家,全村只有15家人,家家都是親戚,親切得不得了。她在期望著回去。

董春蓮在文面成人後,在鄉裡做蓋房子的小工,19歲時,依老人的主張嫁給了同村但在縣交通局工作的老熊。那時能嫁一個有鐵飯碗的人是很好的選擇,但董春蓮本人並不喜歡。她離開獨龍江進了縣城做裁縫,跟老熊先後生了三個兒子。後來她又改嫁了一天來啰嗦自己、而她自己也比較喜歡的縣農業局的李姓獨龍族,但他已因糖尿病去世。用董春蓮的說法,他不該吃的吃,不該喝的喝,沒辦法。在董春蓮看來,獨龍族的壽命,尤其是男子壽命很短。董春蓮自己有8個哥哥,都是三四十歲年紀上不在了,現只活著兩個嫂子。這成了董春蓮解不開的一個心結。在訪談過程中,她反復提到不知自己到60歲還能不能吃飯喝酒唱歌。

如今董春蓮的三個兒子都已成家生子,也是沒有一個女兒。這對獨龍族董春蓮來說成了不小的負擔,因為獨龍族的傳統婚姻幾乎等同於交易。董春蓮在給大兒子、二兒子娶親的時候,就牽去一頭大獨龍牛,還宰殺了一頭,另外還要殺豬殺雞,還要買茶葉、奶粉、白糖,以及一個獨龍家庭必備的三角架、鐵鍋等。獨龍牛是獨龍族最重要的資產,現價在萬元以上。只是到小兒子娶親,才只花了數千元的彩禮錢,不再有獨龍牛。好在娶到的三個兒媳人都很好,對董春蓮也很好,但她還是遺憾自己沒有女兒。我猜那不是因為她們可以擺脫文面的痛苦,而是因為,只要將她們養大,就能為家庭帶來相當豐厚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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