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天鵝:山東半島的潔白詩行

天鵝這麼有名,絕大多數中國人卻從未見過天鵝,這似乎太不應該,但卻是與現狀相吻合的實情。

中國境內的大天鵝種群數量很少

大天鵝不唯數量稀少,而且集中分布在很小的範圍內
撰文/韋榮華
近現代中國人對天鵝的認識,大多是基於想像,並沒有真正見到了天鵝的真容。我是今年3月初到山東榮成大天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采訪,才算真切領略到了大天鵝的風采。
天鵝這麼有名,絕大多數中國人卻從未見過天鵝,這似乎太不應該,但卻是與現狀相吻合的實情。根據《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介紹,過去新疆巴音布魯克天鵝湖有2萬只大天鵝,20世紀80年代初下降到2000只,1982年上升到3000只至5000只。1993年,估計冬季中國境內大天鵝種群數量約為1萬只至1.5萬只,其中山東榮成沿海約5000只、黃河三角洲約350只至500只、青海湖約1200只、新疆南部及石河子有800只至1000只。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估計認為,最近幾年來,中國境內的越冬大天鵝每年維持在1萬只至1.5萬只。
可見,雖然大天鵝僅列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動物(未列入一級保護),在保護的政策措施上似乎比東方白鸛、丹頂鶴、中華秋沙鴨等一級保護對像略為寬松,但中國境內的大天鵝種群數量是很少的。
大天鵝不唯數量稀少,而且集中分布在很小的範圍內。大天鵝是以家族為單位集群活動的,而且多集聚在它們的傳統棲息區,特別是為數甚少的幾個保護區。目前,在中國境內,大天鵝已知的繁殖地有黑龍江的扎龍、興凱湖、三江平原,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呼倫貝爾、達賚湖、綽爾河,青海的柴達木盆地、青海湖,新疆天山中部的巴音布魯克天鵝湖、天山西北部的賽裡木湖、艾比湖、伊犁河、烏倫古河等。越冬地則有山東的榮成沿海、黃河三角洲、無棣埕口,河南的黃河故道,青海的青海湖,新疆的南部地區、石河子。江蘇的沿海灘塗也有大天鵝越冬,湖南的洞庭湖、江西的鄱陽湖、雲南的納帕海和福建、台灣的部分沿海雖有大天鵝越冬的報道,但數量極少。
以區區1萬多只大天鵝,分散到這麼多個越冬地和繁殖地,“密度”就很小很小了。何況在棲息地裡,它們中還有一些小群,零星地分散到各個荒僻的湖泊、水庫、海濱、草甸、河谷中去了,人們要見到它們談何容易。
每年2月下旬到3月初,中國境內的大天鵝開始由越冬地成群地向北遷徙,飛回繁殖地營巢、產卵,醞釀新的生命周期。這時候,中國北方各省都可能出現大天鵝,但總是時間較短。對遷徙途中的同樣為數不多的停歇地來說,這些目的地遠在千萬裡之外的俄羅斯西伯利亞、蒙古和中國三江平原的旅鳥,僅僅是匆匆過客,一般停留1周左右它們就將補充好營養,積蓄好體力,繼續向北遷飛。這樣,中國北方大地上,能親眼看到大天鵝的人也是極少極少的。
在中國,最容易看到大天鵝的是以大天鵝為保護對像的保護區、濕地的管理人員和一些愛鳥協會、觀鳥協會、攝影協會的會員。大天鵝越冬地、繁殖地和停歇地的人們也有眼福看到這種優雅的靈鳥。但相對於龐大的中國人口來說,這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了。
當然,這並不妨礙人們熟知大天鵝。到山東榮成近距離接觸大天鵝前,我多年來已在各種總集和別集上讀過吟詠天鵝(包括大天鵝和小天鵝)的詩文。中國古代詩歌中,漢代一首佚名的《步出城東門》寫道:“願為雙黃鵠,高飛還故鄉。”同時期另一首《西北有高樓》則這樣寫:“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這裡的“黃鵠”和“鴻鵠”,都是指的天鵝——其中當然包括大天鵝。前一首借天鵝抒發有家難歸之情,第二首借天鵝表達知己難遇之慨。我們可從詩中感受到,古人是很羨慕天鵝的高飛本領和自由習性的。《史記》記載:2190多年前,在現在河南方城一帶佣耕的少年陳勝,跑到田壟上感慨別人對自己抱負的不解,譏諷了這麼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1他的話譯成現代文,大致是:“你們屋檐下的小燕雀哪裡會明白我鴻鵠的凌雲壯志呢1古人觀察到天鵝擅長高飛,猜測天鵝“志在九天”,因此常拿來比喻志向遠大的人,這裡陳勝便是自比天鵝了。
大天鵝善於高翔天宇,它們到底能飛多高?現代鳥類專家指出,一部分大天鵝在遷徙途中需要飛越世界屋脊——珠穆朗瑪峰,據此推斷大天鵝的飛行高度應該超過9000米。這個高度,使大天鵝成為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類之一。
大天鵝不僅體態輕盈,飛得極高,而且形體優美,羽毛純白,讓人們想起美和純潔,很討人喜愛和迷戀。成年的大天鵝長120釐米至160釐米,頎長精致的脖頸和輕靈的身體長度幾乎相等,停息時脖頸曲成“S”形,飛行時脖頸向前伸,腳伸於腹部後方,雙翅緩緩搧動,姿形、線條極其灑脫優雅,因此它們在棲息地的一動一靜、或翔或止都能引動人們的心旌。法國像征主義詩人馬拉美《天鵝》中的詩句“它將用頎長的脖頸搖撼這潔白的痛苦”有些晦澀難解,但拋開詩意的尋索,它在表層語言上很傳神地描摹出了大天鵝優雅而聖潔的姿影。
實在太美了,難免會被美化、聖化、神化。古希腊神話傳說中,天神宙斯痴戀希腊美女麗達,化身成一只潔白的天鵝向麗達示愛,他們生下的女兒海倫因為太美引起爭奪,導致了10年之久的特洛伊戰爭。這個題材被歷代的西方藝術家和詩人反復地刻畫演繹,產生了一系列經典,最著名的是達•芬奇的裝飾畫《麗達與天鵝》和愛爾蘭詩人葉芝的十四行詩《麗達與天鵝》,在畫作和詩歌中,天鵝都是作者極力贊美的形像。實際上,西方的文化語境裡,天鵝是純美、高貴、聖潔的像征,一些古典畫家,如意大利畫家波提切利,甚至把女性的脖頸畫得像天鵝一樣頎長,使她們像天鵝一般纖美,具有天鵝般輕盈的氣質。
這次在山東半島最東端的榮成市,我對大天鵝之美有了初次的領略。首先到的是俚島鎮煙墩角村的大天鵝棲息地。這是位於村南的一個形如圓環的半封閉小海灣,東西各有一條小溪將淡水彙入大海。每年10月底到翌年3月間,都會有500只左右野生大天鵝從俄羅斯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飛到這裡來越冬。3月2日清晨,煙墩角村還棲息著大約400只大天鵝,它們在村莊、堤岸、小山圍擁而成的一泓海水水域成群地游弋,有時昂起彎曲的長頸機警地四處瞭望,有時將頭伸入水中突顯出它們輕捷靈動的身形。可能是由於要啄取的食物在水中位置偏深,有的大天鵝甚至倒立起來,頭、脖頸和半個身子浸入了水中,只剩下尾巴在水面旋轉。如果認為周圍環境有什麼新的動靜,一灣的大天鵝都會基本朝著一個方向巡游開去。偶爾也有七八只或十幾只大天鵝,離開大的集群,排成行劃開水面游向側旁的水域,並不斷變換著隊形,形成各種富有意味的畫面。
在榮成,觀賞大天鵝的最好地點還是天鵝湖。榮成天鵝湖位於榮成市區東北部的馬山腳下和成山鎮之間,呈現半月形,又稱月湖。這裡原是榮成灣內的一個港灣,後來泥沙淤積,逐漸變成與外海相分離的半封閉的瀉湖。這裡的地形遠比煙墩角開闊,雖在晴天,站在湖岸,肉眼看不清對面的景物。這裡的海水水域更加寬廣,但被一些帶狀的沙嘴和蘆葦叢分割得很有層次,因此也更加適合大天鵝覓食和休憩。同時,由於沒有外海風浪的侵擾,天鵝湖的海水也更加澄澈碧透,更加恬靜寧謐。3月2日的天鵝湖,風和日暖,舉目望去,可見一群群潔白的大天鵝沿著曲折的湖岸聚集到遠方。在水邊沙灘上的大天鵝不時展開翅羽,似飛似走,翩舞不止,發出“ho-ho”的鳴聲。懸浮在清粼水面的大天鵝,會將長長的脖頸伸到與水面成直角,一頓一頓地扭動,儀態雍容閑適。有的大天鵝曲著長頸,將頭伸入水中搜索食物,游蕩嬉戲,似乎樂在其中。突然,一對大天鵝“啪啦啦”雙翅擊水,雙足踩水,掠著水面奮力疾飛,引起湖中一陣少有的躁動,但隨著這對大天鵝在不遠處緩緩滑下,天鵝湖又復歸了平靜。
我接過望遠鏡,根據天鵝湖地形特點,沿著反時針方向緩緩移動鏡頭,凝望遠方的大天鵝群。這個半閉合的湖泊確實是大天鵝理想的避風港,它們在這裡集成一個個幾十只到上百只的大群,顯得安逸和富足。
榮成天鵝湖的水深和水溫都很理想。湖中平均水深僅2米,最深不過3米,灘塗資源豐富。這裡處在暖溫帶季風性濕潤氣候區,2月水溫最低時平均也有攝氏1.3度,因此湖面很少結冰,湖中繁衍著大天鵝喜食的大量的大葉藻、小魚蝦和其他浮游生物。我想,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每年10月底,在俄羅斯西伯利亞貝加爾湖的數千只大天鵝會不遠萬裡飛到這裡越冬,使這裡成為世界四大天鵝越冬棲息地之一。
自2001年以來,榮成天鵝湖、煙墩角及周邊沿海淺水區的大天鵝每年達到1萬只左右,具體到個別年份略有增減。大天鵝在榮成的近5個月裡,濱海濕地、海灣瀉湖、河口灘塗、水庫、池塘、河流和開闊的麥田,都是它們經常光顧和生活的地帶。
2650多年前,在今天的山東境內做官的管仲已經觀察到:“今夫鴻鵠,春北而秋南,而不失其時。”按照大天鵝遷徙規律,3月氣溫逐步回升後,它們將開始以家族為單位,一批批陸續離開山東榮成,遷返俄羅斯西伯利亞、蒙古、中國東北三江平原等夏季繁殖地。我到榮成拜訪大天鵝時,它們中的1000多只已經飛離保護區,返回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5月,它們將在那裡開始2011年的求偶和繁殖。10月底,它們將攜帶新一代幼鳥,重返這個“東方天鵝王國”。
天鵝,這種集百美於一身的濕地精靈,它們在山東半島最東端的海邊恣意地展示著一種亙古的聖潔與和諧。它們成“一”字形或“人”字形飛過榮成漁村的天空,猶如一行行潔白的詩句。
我想,隨著到榮成等地造訪大天鵝的人越來越多,人們會更真切地認識大天鵝,領略到它們令人心悸的美,同時也意識到它們同樣令人心悸的珍稀與瀕危,從而更科學地愛護它們,尊重它們,禮讓它們,祝福它們。
這樣,大天鵝就不僅僅存在於書本上、傳說中或想像裡。這樣,它們的美就不僅僅是我們人類完全可能是一廂情願加諸其身的一種抽像的意念和符號,而是我們這個地球上最真實的一種美,最美的一種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