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很多年,已經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卻不歸的都市忙碌生活,如此的周而復始,以至於很多時候都難以記得一個月前都做了些什麼,回望歲月時居然經常頭腦一片空白。而旅游,似乎漸漸成為生命的刻度,在人生這把尺子上刻下曾經感受到和感悟到的心靈軌跡。而旅游,也成為推動我在世俗紛繁生活中,持續保持閱讀思考的動力。
下午兩點半的飛機,從曼德勒飛昆明。我已經提前銜接了當晚從昆明回北京的晚班飛機。
似乎還有幾個小時。那種即將離別的情緒讓我覺得,哪怕幾個小時也彌足珍貴。於是吩咐酒店前台安排中午出發去機場的出租車,然後走出酒店門口,尋找交通工具,想最後一次前往曼德勒山腳下,去看看那幾個想看而仍未看的寺廟。
看曼德勒的地圖,整個城市都被各種寺廟點綴,而在曼德勒山附近尤密。而我,內心最為牽掛的,是山達穆尼佛塔(Sandamani Paya)。我不知道為什麼,僅僅憑借一段不足二百字的文字,就對這個地方,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留戀感,覺得,無論如何在離開之前,要去那裡坐坐。
酒店外的路口,那位早已經熟悉的摩的司機,顯然在等待我的出現。他已經陪伴我兩天了,從實皆、英瓦、烏本到曼德勒山。我已經把飛身而上那輛舊摩托後座的動作,練得相當的純熟。其實我知道,他們並不能保證每天都有活兒可拉的,而我,似乎還算一個不算苛刻的乘客。
沿著皇城護城河,再次向曼德勒山腳下駛去。皇城依然安靜地對著曼德勒山。這緬甸王朝最後的皇宮,本如同北京的故宮一樣,埋藏著一個高度發達農業國家、被地理大發現後的西方工業文明碾碎的滄桑故事。只是,包含得太多了,沉默其實是最飽滿的態度。
皇宮與曼德勒山我告訴了師傅中午我就要離開曼德勒,離開緬甸,他有些驚訝,似乎又有些不舍。我讓他隨便帶我去幾個寺廟,只是其中一定要有山達穆尼佛塔寺院。他沉吟半刻,首先將我帶到了金色宮殿柚木寺廟(Shwenandaw Kyaung)。
柚木寺廟很是漂亮,遠望幽幽然,莫相知。建築為方頂重檐結構。只是此建築似乎又比一般的重檐建築更繁復一些,內外門窗和牆壁上有很多精細木雕,整個廟宇全都坐落在數百個粗大的柚木支柱上,外圍也有柚木支柱衛護。
金色宮殿柚木寺稍微深究,才知道最初這座建築本位於皇宮之中,是敏東王的寢宮,也是敏東王駕崩之地。他的繼任者錫袍王(Thibaw)為避諱,將整座建築搬到了現在這個地方,將其變成一座僧院。我於是陡然明白,為什麼這座柚木建築明顯繁復於普通重檐寺廟。
正要往裡闖,卻被攔住,工作人員要我買通票。而我時間非常有限,希望能單獨買這一個地方的票,卻被告知只有通票。小小懊惱下,放棄了進入內部仔細觀看的想法。
往前走了大概二百米,就是獨特僧院(Atumashi Kyaung)。看資料上說,這個寺廟本來也是敏東王在1857年修建,一度被認為曼德勒最美麗的建築,但在1890年被燒毀,之後在1995年用水泥重建。
自從讀過漢寶德講述的中國建築形式背後的生命哲學以後,我對木質材料所代表的生命萌芽、成長、衰落、湮滅之過程的從容達觀,有了更多的理解。而對於用水泥取代木材所重建的建築,自然也就喪失了進去細觀的衝動。
游人很少,四周非常安靜。獨特僧院的門,需要登上高高的台階才能覓得。有孩子進出、奔跑,覺得她們的童音似乎穿越而來。我享受著這種聲音,以之為歌。
上下台階的孩子摩的師傅顯然要在我離開之前,盡最大可能在我腦子裡塞下更多的緬甸印像。他一溜煙把我帶到固都陶佛塔( Kuthodaw Paya ),先讓我等著,然後進門去和把門的工作人員通融了一會,回來後告訴我,只付2000介,不用買通票了。
固都陶的門不大,但很鮮艷。進門之後就是長長的走廊,需要在長廊的一端脫鞋。我迅速注意到,這個寺廟的門前門後,以大紅大黃為基調色,這種鮮艷,似乎在緬甸的寺廟中並不多見。
固都陶門內長廊而在走廊的另一頭,有佛像龕,也有人在前禱告。但,居然出現了一群沙彌尼,唧唧喳喳的,似乎還沒有脫了孩子性情。也許,那是天性的表達吧。
固都陶佛塔的名氣,是因為被緬甸人驕傲地稱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功德佛塔”,而所謂功德,則是敏東王在1857年召集了中南半島各地高僧2400人,在這裡召開了第五次修訂佛經的結集大會,最後將結集修訂的經文刻在了729方雲石碑上。
今天,在每一塊石碑外邊,都修建了一座白色佛塔,因此整個寺廟都是連綿不斷的白色佛塔。據說,如果一個人每天閱讀8小時,要全部讀完這些白塔下的石碑,一共至少需要450天。所以,這些石碑也就被譽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書”。
我大致非常零碎且外行地讀過一些譬如季先生的佛教史研究文章,一個粗陋的感覺就是,能修經譯經釋經的人,那都是了不得的高僧;能集結經書而修訂,那絕對是佛學界的大事,我想這種感覺上的分量應該相當於《四庫全書》修訂對於中國儒生的重要性。
於是鑽進白塔,試圖去看這些書,感受一下文明最為隆重的傳承方式,卻發覺是由巴利文書寫刻成,完全看不懂。
固都陶佛塔寺其實很大,但人很少,除了零星本地人,而老外好像就我一個。閑逛著,感覺似乎有躺在書上的悠然,好像覺得自己躺著的這本書有可能被風輕松地翻頁,又怕心神被隨意翻過的一頁蓋住了。覺得很舒服,覺得被一種叫做信仰的東西輕輕包圍著。
從固都陶佛塔寺出來,很快就到了山達穆尼門口。是的,就是我內心念念似乎落不下的山達穆尼,這潔白如雪的方陣塔林。
懷著特別的虔誠,穿過接引長廊,走過香火神龕,走到整個寺院的中心金塔。
山達穆尼的中央是一座很大的金塔,對應的,旁邊還有一座小的金塔。而周圍四個方向,滿目而去,都是潔白如雪的白塔。整個布局,四個方向基本對稱,如同一個延綿的白色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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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弄明白1866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也為了弄明白這座寺廟所蘊含的情感特征,我花了一些時間去追根朔源。結果才發覺,敏東王登位的背景是西方勢力對緬甸傳統社會政治的強力擠壓。1852發生的第二次英緬戰爭,使得下緬甸淪喪,緬甸半壁江山丟失,如何面對危局的不同主張導致了緬甸國內政治力量的分裂,而敏東王與弟弟加囊親王(Kanaung Mintha)於1853年發動政變取代了原國王,登王位以後,二人協力改革,勵精圖治,欲圖救亡圖存。但,其變革思路卻威脅到貴族勢力的利益從而遭到了激烈反對。於是1866年發生了未遂宮廷政變,而血親加戰友的加囊親王弟弟,在這場政變中被刺身亡。
而我在同時代的緬甸著名詩人吳邦雅的資料中,看到政變的領頭者,居然是敏貢、敏空岱王子。我沒有時間再繼續查貢榜王朝皇族的譜系了,也無法確認這兩位王子和敏東王之間的血緣關系,但我幾乎可以肯定,那是皇室的骨肉相殘,背後是不同政治勢力利益和國家前途主張的殘酷角力。
明白了敏東王與加囊親王的共同歷程,我似乎也明白了百年前敏東王無數次坐在這裡的那種情感,那種無淚有傷、有心無力的蒼茫。
其實人在塵世中,內心所面對的困境很多時候都是無解的,無論小到子民,大到帝王。作為帝王的敏東,無法割舍摯愛生命的離去,無法擺脫工業文明車輪碾過的塵土,那種苦痛的背後,其實是面對世界到達極限的渺小與無力。而我們這些小小子民,我們的情感,我們內心的困境,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面對的問題不一定一樣罷了。
坐在這寺廟中央,看這滿目的白色佛塔,感覺那滿目白色純潔,是歸於虛空歸於淡泊的願望,掩飾不住的卻是無法忘卻無力抵達的感傷。那,是一種脆弱,也是一種柔軟;是一種自我的放逐,也是真實的感染心靈的力量。
山達穆尼一角諾大的山達穆尼,居然幾乎沒有人。我靜靜地坐在金塔下,望著滿目的數百座白塔,感受著生命裡的困頓,一動不動。也許,就是坐坐,什麼也不想。
大像無形,大愛無欲,大德無言,大善無痕。而一種情感飽滿到了極致而無以表達的時候,必是也只能是無欲無形無言無痕。這個時候,空,似乎成為包容一切具有生命終極意義的東西。
寺院很大,寂靜安坐,心緒隨風飄散。
山達穆尼漫目白塔,而每個白塔上,都有鈴鐺。鈴鐺隨著緩緩的風,隨意地響起,忽遠忽近,或緊或慢。那鈴聲在寂寥的寺院似乎越發清晰,如此柔軟動人,輕輕地打動心神,讓人頓生心傷。
我,在這裡坐著,想起很多,想著那些必然想起的人和事。在這樣淡淡的鈴聲中,那些人和事,似乎在走近。而那些人和事所承載的感情力量,又如同這風,滌清我的內心。
很喜歡這個寺廟。喜歡那隨風響起的鈴聲,悠悠的,不緊不慢,似遠又近。喜歡在這樣夢境一般的景像裡,想起了什麼,懷念著什麼,感傷著什麼,感動著什麼。
它,讓我感受到,自己如同一棵樹一樣默默生長的生命。它喚醒我生命裡,本,那麼在意、卻試圖歸空的東西。
從山達穆尼望山從山達穆尼出來,直接奔回酒店,拿上行李,然後戀戀不舍地與前台美麗且善良的姑娘告別,轉而直奔機常
約一個小時,到達機常機場不大,很冷清,但門口卻排隊站著一堆的工作人員。我一下車,眾人擁上不由分說,抓上我的行李,就往裡走。
經過排隊的護照檢查,很快就到了辦理check in的地方,東航雲南公司的航班,值機領班是一位漂亮的中國空姐,估計是航空公司派駐曼德勒機場的地面負責人。她先叫我去拿一張安檢表格填清楚個人信息。
我跑去拿表格,負責安檢的人居然開口就說,5美元。我感覺不爽,就回應到,為什麼要收錢,是航空公司需要,又不是我需要。僵持一會,他無奈還是把表格給了我。
而就在托運行李之時,漂亮的中國空姐毫不體恤同胞,再拿出一張單子要我簽字,大意是如果托運行李發生丟失、損毀,完全自行負責。說這個機場沒有攝像監控設施,不保證行李能齊全到達目的地。搞笑,我還從來沒填過這種單子,於是堅決拒絕簽字。悻悻然,只有自己把所有行李背上飛機。
正准備轉身,那當初衝過來拎起行李就走的小伙,找著我要小費了,開口就10美元。惱火,癲狂。我毫不客氣地反問:“我請你了嗎?你憑什麼不征求我的意見?你是在強迫我嗎?”我對視著他,他怔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下一步就是出關。出關自然要填出關的表格單子。我看周圍,居然一張單子都沒有。正尋找間,工作人員及時出現,手裡晃著一張單子,說單子全部用完了,但他手裡還剩一張,並不由分說就幫我填起來。然後一手攥著出關單,一手向我伸出來,要15美元。我在緬甸其實一直都是很溫和的,但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發飆,英語雖然蹩腳但在憤怒之下居然極其流暢:“一個美金也沒有。你們必須給我出關單。想掙錢嗎?很好,但必須遵守規矩,每個人掙錢都應該通過勞動而不是訛詐來掙錢”。我都無法想像,我居然也會咆哮公堂。這位工作人員也很生氣,估計也很少見我這樣油鹽不進的家伙,扭頭就走,把我扔在後邊。
我看著他走出幾十米,向一個在遠處一聲不吭地看著、年齡稍大像領導的家伙低頭低估了幾句,然後走過來,很不願意地把單子交給我,並作拂袖而去狀。其實在每一個工作人員訛詐我的時候,都可以在幾十米外看見這位“領導”,估計如果收到了錢,這些人都是要回去向領導交帳的。我大概明白,曼德勒機場勒索外國人,已經是有組織的行為了。
後來過安檢進候機廳的時候,這位“領導”不知如何居然悄悄溜到了我旁邊,壓低聲音神秘地問我,我來緬甸是做什麼項目的。我至今還記得當時那有些怪怪的諂笑。估計我是極少能夠突圍數個關口還真能做到一毛不拔的人,連“領導”都對我的“來頭”有了濃厚興趣。
在候機廳等機的時候,前前後後都是來自中國的一些生意人,有些是專門跑緬甸寶石生意的。這些人無一沒有被訛詐,十幾美元到數百美元不等。他們滿口控訴著機場這些人的黑暗,罵罵咧咧。
緬甸雖窮,卻是全世界最著名的紅寶石、藍寶石產地,最優質的紅寶石幾乎均出自緬甸,而緬甸也是當今上等藍寶石出產最多的地方。同時緬甸也是最優質的玉石產地,以及上等柚木的主要產地。
緬甸瓷磚貼畫一個貧窮的地方,卻是世界上很多奢侈品的重要甚至唯一產地。連英國女王王冠上的寶石都產自緬甸,而緬甸,居然是全世界最窮國家之一。這,讓我感覺有些心酸。
很多中國人往返於中緬,就是做著這種石頭生意的,背一麻袋石頭回去,試圖從其中打磨出什麼紅藍寶石或者玉來。而通關,那是一定要打點的,久而久之,打點通關居然成為慣例。
其實,他們也都是些普通生意人。根據我逐漸養成的觀察社會體的經驗,我知道,在這樣貧窮的國家,發財之道缺乏,盜賣資源肯定會發展到一個難以想像的地步,也一定會有團體化的傾向。真正做“大生意”的人,想必都用的是汽車和船,沒准護駕的,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從來都是,竊珠者誅,而竊國者,那自然不會來坐這小飛機,也不會奔波一次只為了背一麻袋石頭。
曼德勒機場,真冷清。幾個小時也看不見任何飛機起降。這可是緬甸第二大城市啊!那天下午我看見的唯一起降的飛機,就是我返回昆明的飛機。飛機很滿,沒有任何空位,想必跑邊貿的人應該不少,但機艙裡幾乎都是中國人。
我坐在窗邊,看飛機穿過雲層,離開這曼德勒平原,向東北方向的昆明飛去。
別了,我的緬甸之旅。
我的背包行走,將忠實地定位我的生命歷程,告訴我這一年,有著並非灰暗的生命過程,有著足夠回味的記憶,有著內心湧起的感受感悟。即便明天又要歸於周而復始的工作,我也知道,只要這人在旅途真誠感受的時光存在,繁復單調的生活就永遠無法淹沒我感知的靈感和無限延伸的精神觸覺。
而那些善良的笑容,那些美麗的身影,那些迎著朝陽而來的僧人以及迎著夕陽而去成剪影的車夫,居然都清晰地浮現出來。他們,成為我生命裡永遠定格的影像;他們,用樸素生命的自然展開姿態,標記了我不曾失去感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