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6月1日,洪秀全在絕望中自殺。同年7月19日,"天京"被曾國荃攻陷,太平軍徹底失敗。太平軍為何失敗?我們只需將洪秀全的真面目呈現給讀者,答案便不言自明。
洪秀全:"走上革命道路"的初衷
洪秀全(1814-1864)原名仁坤,小名火秀,廣東花縣人。其父洪鏡揚,是鄰近諸村的保正,家裡"薄有田產",社會地位和經濟條件在當地是好的。洪仁坤有兩個哥哥,他是三兄弟中唯一讀書求功名的,在家裡有受寵而優越的地位。他7歲入本地私塾讀書,14虛歲考為童生。此後連續4次,一共經歷17年,未能進學,也就是沒考上生員(秀才)。在他一再落榜到公開造反期間,不止一次"坐館"當私塾師,教小孩識字和文化基礎知識,這是當時相當多老童生所從事的不固定職業。一般說來,收入比普通農民好不了多少,只是身份不同。此外,有3個廣西人說他"素無賴,日事賭博,多蓄亡命,以護送煙土、洋貨為生,往來兩粵及湖南邊界,得商賈謝貲"。較大的可能是1844年4月與馮雲山"出游天下"之後所為。經常賭博,雖不光彩,但算不了什麼大問題。組織他人為商戶護送煙土、洋貨,以獲得"抽頭",作為活動經費,也並非絕無可能。當洪仁坤成了氣候,自己及極少數同伙決不會說起這些不光榮的經歷,拜上帝會和太平軍中就不會有人提起。《李秀成供辭》沒有說洪秀全造反前干過些什麼,可能不了解,亦可能知道並非只當塾師,只是不願說罷了。所以,這3個廣西人提供的材料,後來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明是捏造。
1837年洪仁坤第三次落榜。這個一向自視極高並被族人寄予厚望的人,精神、心理受的打擊很大。回到家裡,隨即大病一場,"死去七日"(一說兩日)還魂後,"俱講天話"。對這次生病,尤其是"魂游高天",人們照他自己和馮雲山、洪仁玕所說的,做了許多文章。有幾點可以推定:一是作秀遮羞,二是內心在極其復雜的煎熬中掙扎,三是強烈刺激造成的輕度精神病變,四是清醒夾雜狂想、夢幻的心理活動,五是考慮如何利用迷信造反。這樣一番真真假假的大病之後,性格自然會有明顯變化,但並沒有成為精神病人,所以能不藥而癔,生活也無須別人呵護。
1842年,他第四次應考,一起落榜的書友(一說又是表弟)馮雲山出於對考試的極端不滿,又從星相術角度看出洪仁坤"多異相"、"有王者風",極力鼓動他為首造反。馮的勸說,符合他此前大病中的想法和夢幻,於是斷了科舉仕進的念頭。洪仁坤決心造反之後,就說什麼上帝封他為"太平天王大道君全",命他"時或稱洪秀,時或稱洪全,時或稱洪秀全"。從此,洪仁坤、洪火秀改名為洪秀全。這改名是很費一番心思的,秀全拆開,是"禾(吾)乃人王"。簡括地說,進不了學--考不上秀才,是造反的決定性原因,造反是為了做人王。做了人王,不但可以實現"等我自己來開科取天下士",還能夠"手握乾坤殺伐權",殺盡所痛恨、憎惡的人。當然不只是造反、報復,更重要的是占有和享受:占有一切,"禾乃玉食","世間萬寶歸我有的了"。這些早期直言不諱的言志,說明了洪"走上革命道路"的初衷。
以洪秀全為教主的拜上帝會的創立,其主要思想理論來源是梁阿發編寫的通俗布道書《勸世良言》。它並沒有全面、系統地介紹基督教教義,而又不時援引中國傳統觀點來印證《聖經》。不過,它所涉及的一些神學知識,諸如,天父全能,耶穌救贖,獨尊上帝,不拜偶像,天堂永樂,地獄永苦,等等,卻被洪秀全及馮雲山借用而且不斷發酵。從後來天王府前的不倫不類的世界地圖,可見洪秀全此時對西方、對世界仍然幾乎一無所知。他"向西方尋找(的)真理",就是《勸世良言》中的若干神學知識。以此為基礎,不斷按他的需要揚棄和注入一些內容,來創立以他為教主的拜上帝會。從制造迷信開始,進而逐步加緊控制信從者,接著就發動造反,奪取政權,建立地上的"天國"。從這一過程看來,洪秀全所創造的拜上帝會類似於一個政治性邪教。第一,宣揚救世主下凡,統治全國乃至全世界。世界上一切邪教頭子,都以救世主自居。不過,大多沒有或沒來得及以奪取政權、統治全國全世界作為直接內容來宣傳。洪秀全則十分明確地將這一點作為核心內容。他宣稱,"天上至尊老人已命令全世界之人歸我了,世間萬寶皆歸我有的了";他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做人神合一的"萬國獨一真主"。
第二,世界末日論與造反做官論相結合。為什麼要做救世主呢?因為世界末日到了。這也是一切邪教共同的論調。1850年5月,他將末日論具體化,說他得到上帝啟示:"在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我將遣大災降世,凡信仰堅定不移者得救,凡不信者將有瘟疫,有田無人耕,有屋無人祝"信的人則"日日有衣有食,無災無難"。到1851年永安突圍時,則進一步大開支票、封官許願,凡踊躍作戰的,"大則封丞相、檢點、指揮、將軍、侍衛,至少亦軍帥職,累代世襲,龍袍角帶在天朝"。
第三,言行巫師化,要求軍民無保留地信從。洪秀全從宣傳什麼上帝賜他寶劍、印綬這一套開始,繼而在玉璽上自稱"洪日",是普照天下的紅日,要求跟從者盲心盲目地迷信。楊秀清、蕭朝貴從他的迷信宣傳中得到啟發,先後創造了十足巫師式的天父、天兄下凡。此兩人死後,洪秀全沒了制約,更隨心所欲大講特講"天話",甚至說"有天不有人"。還經常將他傳達"天意"的歪詩,寫在鵝黃緞上,張旗放炮掛出來。此類行徑,是不斷自我造神,以加強對太平軍官兵的精神控制。
第四,對參加者的全面控制。洪秀全除通過迷信宣傳對會徒進行精神控制之外,還有一整套條規、措施,進行人身、家庭、財物的全面控制。造反之初,他要求入會者"賤售家產",將"田產房屋變賣,易為現款,交給公庫",賣不掉的舊房屋則放火燒掉。於是,一人參加就要全家參加,互為人質,沒有退路,都成為過河卒子。不久之後,每占領一地,就以鳴鑼集中"講道理"的辦法,將活著而又沒有逃跑的百姓,不論願不願意,悉數收編為太平軍,也就是實行徹底的裹脅。收編之後,凡是財產沒有全部交出乃至私藏銀子五兩以上的,"即是邪心,即為妖魔,其罪極大";超過21日背不出天條,兩次無故不聽"講道理"的,都是嚴重違反禁律的大罪;凡是不肯無條件服從,不願做馴服工具的,發牢騷說怪話的,都叫做"妖心未化";凡是不能忍受而夜裡開小差的,叫做"三更";凡是違反天條、命令的,叫做"變妖",對以上種種罪名的處治,都是斬首。其他許多天條、禁律,包括夫妻同宿,遇檢點、指揮以上官轎不跪道旁,聚會喧囂,私議軍事,聚集飲酒,剪發剃胡刮面……都是"斬首不留"。對於"反叛通妖"的,更是處以"點天燈"、"五馬分屍"極刑。全面而嚴厲的控制,使人成為沒有家庭財物,沒有思想感情,沒有人身自由,更沒有人的尊嚴的工具。
第五,將大量婦女作為個人的性工具。洪秀全還未公開造反時,就有妻妾多人。到了占領小小的永安,已有36人。進南京後,每做生日,蒙得恩就要為他獻上美女6人;每年春暖花開之際,蒙得恩還在天京13道城門口為洪秀全選美女。甚至干脆明文規定,"所有少婦美女俱備天王選用"。到太平軍敗亡時,天王有妻妾88人(一說108人)。宮中有橫直均8尺的大雕花床,干什麼用的,不言而喻。洪秀全因妻妾太多,連姓名都記不住,干脆一概編號;而且寫了幾百首管教妻妾的《天父詩》叫她們背誦,這些良家女子遂完全成了他縱欲的性工具。從而,洪秀全將皇帝和邪教主對婦女的占有發展到極致。
《天朝田畝制度》是表面文章
1853年3月太平軍占領南京,原來那些主要為鼓動造反,宣傳救世主下凡,控制官兵思想言行的文件、條規不夠用了,於是頒布了由洪秀全撰寫或主持寫成的《天朝田畝制度》。20世紀贊美它的專家,總是在"有田同耕,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這26個字上面大做文章,甚至稱之為"偉大的反封建綱領"。其實呢,且不說它根本沒有實行,單從這個文件全文來看,那26個字不過是些門面話。實際內容綜合起來,就是要將占領區農村改造成兵、農、教合一的社會。以洪氏的歪理來統一思想,以太平軍的小頭目做領導,讓農民成為戰時打仗、平時勞動的工具。農民除了連口糧都不夠的"接新谷"外,其他收獲一概上交,也就是"耕田奉上",讓"功勛等臣,世食天祿"。這是對底層百姓勞動成果的剝奪。
同時,太平軍明確規定"舊時一切歪例盡除",破除一切社會風俗、信仰、道德,男女老幼都必須在軍事化的建制中,接受洪氏這一套的灌輸,徹底工具化。其目的,就是要建立和鞏固洪氏的寶塔式統治和剝奪。然而,正如前面所說,這並不是洪秀全主動"向西方尋找真理"的產物,而是出於壓服諸將領的現實需要。從書中羅列一些外國人名字,稱"與弟相善",以自我炫耀,尤其說明這一點。洪秀全看過後批准刻印,"強本弱末",即希望天王高度集權,以及防止各地將領叛亂的辦法,很合洪秀全的胃口。盡管如此,洪秀全不但在幾處作眉批明確表示不同意外,也僅僅將這個"以廣聖聞"的奏章批准印發給將官做參閱資料而已。所以,包括李秀成在內的高級將領都對《資政新篇》不屑一顧。更值得注意的是,在1862年,洪秀全重新頒布《天朝田畝制度》,以這個具有根本性的政策文件,將作為參閱資料的《資政新篇》加以否定,至少是取消了。所以,我們不能因《資政新篇》具有進步內容,就給洪秀全獻上動聽的贊歌。
上帝的代言人卻毫無仁愛信義
洪秀全為人暴虐。他還未當天王時,就經常將妻子"打生打死"(打得要死)。進了南京後,他在所作的《天父詩》中,反反復復地說,惹他發火就是死錚?他發火就要殺人,眾人要一起跪求息怒??不求莫怪亮(火)連天"。洪秀全對妻妾、宮女尚且如此,對他所敵視所不滿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從決心造反開始,作詩言志,訂條規下詔書,動不動就是殺、誅、斬首不留、一同皆斬、該誅該滅、放膽殺妖,可以說是念念不忘,殺聲連天。由於他不斷號召、明確規定和直接命令,部下官兵在非戰鬥場合,隨便殺人也如同割草。只須看太平軍打進南京是怎樣清除"妖人"的,便可見洪秀全殘忍之一斑。清朝官員、滿族百姓、僧尼道士、商人、儒生乃至醫生、店員、藝人,皆被視為妖人,擄掠屠殺不在話下。"凡擄之人,每視其人之手,如掌心紅潤,十指無重繭者,恆指為妖,或一見即殺,或問答後殺,或不勝刑掠自承為妖殺,或競捶楚以死。"對於滿族百姓,更是不分男女老幼,一概殺光。不少漢族大小官員、紳士、讀書人,逃不掉又不願死在太平軍手裡的,全家便一同自殺。洪秀全就在這種血腥恐怖中,在太平軍的跪迎之下,無限風光地進入"天京"。
洪秀全對於太平軍內部,也並不心慈手軟。平時違反天條、禁令的太平軍將士,大多數被殺掉。1856年他與楊秀清內訌,不但將楊全家殺盡,還與韋昌輝唱雙簧,將楊的部下兩萬多人統統殺掉。接著又讓韋昌輝殺了石達開所有家屬。隨後,懾於石達開靖難大軍,又殺了韋昌輝和秦日綱、陳承镕。而這個韋昌輝,一向被他稱為"愛兄心誠",又是奉旨從江西趕回南京殺楊秀清的。秦日綱和陳承镕一向是他親信,幫助韋昌輝殺楊秀清及其部下,又是得到洪秀全的密令或默許,帶兵去追捕縋城而走的石達開的兩員干將。由此可見洪秀全只講自己的現實需要而毫無仁愛信義。
洪秀全本就多疑,內訌之後,更是任人唯親。首先是他哥哥洪仁發、洪仁達,分別封為安王、福王,讓兩個老哥掌權,壓制、監視石達開。之後又迫於滿朝反對,不得已取消兩個昏庸兄長的王爵,但還是對他們言聽計從,後來又再改封為信王、勇王,一直干預朝政。
兩人都極其自私、貪婪、愚蠢、蠻橫,專出歪主意,卻最受洪秀全信任。
天京危急之時,洪秀全更是明確宣布,朝政由洪仁達執掌。前面說過的洪仁?,是洪秀全堂弟。因為本家人可靠,又不像兩個老哥那樣粗鄙,就立馬三級飛升。洪仁?雖然只會紙上談兵,而且戰敗犯罪,還是被委以重任。堂兄洪仁政,也無功勞和戰敗犯罪,換個官做,後又封恤王。親侄族侄十余人,一概封王。洪秀全外甥幼西王蕭有和,很受洪秀全喜歡,洪臨死前不久,封他為前台發命者。洪秀全的女婿鐘萬信、黃棟梁、黃文勝,同樣受寵信,個個封王。
這些皇親國戚,廣義上的"洪氏諸王",都不會打仗,不會辦事,幾乎個個貪暴凶橫,胡作非為。在南京城裡,人人害怕和憎恨,在各地太平軍中也廣被厭惡、鄙視,卻又都無可奈何。
皇親國戚之外,最重要的親信是蒙得恩,此人初在天京管女營和天王府事務,服侍洪秀全很周到,尤其是投洪所好,善於選美,深得洪歡心。內訌後被任命為正掌率、中軍主將,總理朝綱。可是蒙得恩既不會指揮作戰,又無駕馭全局能力,只會迎合洪氏兄弟,壓制後起將領,弄得"人心改變,政事不一,各有一心"。
洪秀全立政無章,言而無信,隨心所欲,恣意妄為。前面所說的任人唯親,其實就是立政無章的一個方面。又如,逼走石達開之後,他宣稱"主是朕做,軍師亦是朕做",自己做了皇帝兼任軍政長官。但他只是善講"天話"、大話,沒有軍事、行政能力,也不願多為實際事務費心費時,所以到1859年就變卦了。
再如,1861年2月,他徑自宣布改"國號"為"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國",受到諸將領尤其是李秀成、李世賢的抵制。但危害最嚴重的,是封號紊亂,甩賣王爵。歷代王朝封爵是很重要的事,太平軍本來也有一定規矩。但1856年以後,就開始混亂,直至成為一潭污泥。
本來,王以下是侯,但洪秀全隨心所欲,變成義、安、福、燕、豫、侯六爵。不多久,弄得"滿朝之內,皆義皆安",福、燕、豫、侯都沒人要。洪秀全1857年曾宣布永不封王,但只過了一年多,就封洪仁?為干王。為了消除諸將領的不滿,就給陳玉成、李秀成等主要將領封王??p align="right">
沒過多久,他出於削弱諸主要將領尤其是李秀成兵權的考慮,又想趁機大撈一把財寶,讓他哥哥代為接受犯了罪而懼怕李秀成懲處的陳坤書賄賂,封陳為護王。他自以為一箭雙雕,是極好的買賣。此門一開,許多人紛紛仿效。同時,為消除有功而不行賄的老兄弟怨恨,給他們也封了一些王。王封多了,有的王號已封給某人,不久竟再封給另一人。
隨著王爵大甩賣,干脆取消區別,一律稱列王。再後,削價賤賣,封了不少人為塵,就是小王的合寫。據昭王黃文英說,共封了2700多個王,以至占領區不多的城鎮,有王爵的人"多如過江之鯽"。2700多個,是否包括塵,已難以查考。洪秀全兄弟甩賣王爵,使想晉封的人拼命搜刮去行賄,得到王爵,便可以合法地進一步搜刮,大建王府,大搞腐敗。
同時,被封王的人,一方面是彼此不買賬而難以互相指揮、協調;另一方面,又互相攀比而產生諸多不平和怨恨。於是,造成內部全面的惡性腐敗,諸王只圖享樂而沒有鬥志,各立山頭,近似散沙;下層軍民則不堪搜刮之苦,不勝負擔之重,腹誹山積。所以,洪秀全自以甩賣王爵為得計,其實是造成病毒的全面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