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巴嫩,面朝地中海,南臨以色列,東與北部為敘利亞,建國不過數十年,歷史卻比堯舜還要古老個千八百年。整個國家面積沒北京大,在聯合國人類保護遺產掛號的地方有五個。人口大約兩三百萬,信仰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還有個死後會托生到中國的德魯茲派。在黎巴嫩,念過書的人至少會說英語、阿語和法語三種語言。它還是除了巴勒斯坦外,唯一一個還在和以色列打仗的阿拉伯國家。
幾年前,一個黎巴嫩歷史學家反思黎巴嫩歷史,他把這裡稱做“有眾多房客的房子”。
貝魯特——一部文化蒙太奇

“你想不想看看羅馬時代的澡堂子什麼樣?”哥們兒問我。
“當然1
於是我們離開一個奧托曼時期的清真古寺,穿過很歐洲的酒吧街,走向市中心的另一側……
時間是2003年最後一夜,地點是市中心,貝魯特繁華的市中心。內戰結束後,總理哈裡裡搞了個市中心大翻修計劃,弄得這裡跟歐洲的老街區一樣。哈裡裡曾稱這裡是他的小寶貝,據他說,該形像工程的靈感來自德國。有一次他去德國參觀,看到東西德合並後改建的新柏林,很受觸動,於是回國大力主張修復市中心。大概他是想把尚生存在戰爭廢墟之中的穆斯林和基督徒們都吸引到這裡,享受一下久違的時尚生活吧。
我就是這樣被吸引來的。
按照計劃,我會先喝幾杯烈性酒,消消異鄉人的苦悶,然後“考察”一下當代阿拉伯人的都市生活,順帶看看漂亮姑娘,等午夜聽鐘聲敲過,看煙花散落,隨即見好就收,嘆一聲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便溜回宿舍去睡覺。
不想半杯黎巴嫩燒酒下肚,那個學人類學的家伙興致大發,非帶我去看東羅馬帝國的市政府大樓遺址不可,指著三千年羅馬老柱子上的拜占庭花紋,一個勁喊“惹蜜拉(阿拉伯語:美麗)1剛好身邊走來兩個濃妝艷抹的阿拉伯女郎,先是露出勾人的微笑,待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馬上面似冰霜,加速走過,搞得我抬不起頭來。接著,他又帶我去看16世紀的奧托曼清真寺,看羅馬人的洗澡堂子、天主教堂、造型別致的清真寺……
說實話,後來我的興致也給他帶起來了。想想吧,你在一片比王府井還小的“巴黎”大街上溜達,剛剛在一個美式酒吧喝了幾口黎巴嫩燒酒,然後不到半小時,你看了古羅馬的遺址,看了阿拉伯人的清真寺,看了有現代派風格的摩登教堂……古代的、現代的,東方的、西方的,宗教的、世俗的,甚至還包括戰爭的廢墟與現時的繁華,仿佛一個縱橫交錯的文化時空蒙太奇展現在面前。
怎麼跟世界公園似的?
比布魯斯——ABCD的故鄉

比布魯斯的歷史至少有7000年,地中海文明的一切變化滄桑,它全趕上了。
據說在夏禹年間,腓尼基人移民比布魯斯,便有人望城興嘆說,此城吾不知其始,八成是大神艾勒所造,再後來到了公元前1300年左右,比布魯斯的腓尼基勞動人民憑著勤勞和智慧“開發”出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套字母文字。到公元前8世紀,希腊人引進了這種文字,並升級出一個希腊版。從此地中海的情人約會寫紙條,就不用像印地安人那樣,畫幾個帳篷、一條小河了。據資料說,後來歐洲人用的字母文字都是腓尼基文字的後裔,當今的ABCD大概算是腓尼基文字的XP版吧。
根據資料上的說法,比布魯斯堪稱可持續發展的典範。因為在煤氣沒有發明之前,每一天這裡都會有炊煙升起,250多萬天裡沒一天停過灶。也因此留下無窮無盡的遺址,使之成為考古學家的樂園。從1860年起,史前的遺址、文物不斷被挖掘出來,考古學者一直挖到20世紀80年代內戰興起,百年工程才算暫停。
不過我參觀的時候還沒看過資料,不懂得那些石頭堆對人類早期文明發展的偉大意義,只會以貌取人,看上了保存還算完整的十字軍城堡。那是比布魯斯最後七分之一段歷史上才出現的。大約在公元1104年,歐洲十字軍從阿拉伯人手裡搶過了比布魯斯。他們把羅馬宮殿拆了,用拆下來的巨大石塊搭建了一個堅固的要塞。看樣子,他們想把這裡當做長期據點。因為這裡離耶路撒冷也就幾天的路了。
從外面看,城堡四四方方,像個大豆腐塊,到今天還很堅固。從裡面看,城堡中間是個大廳,四角卻被切割成好幾塊相對獨立的石室,要想從大廳進入石室,須通過狹窄而且曲折的台階才行。我想大概這是為了便於防守,假若阿拉伯人攻入城堡大門,十字軍還可退入石室繼續反擊。這樣,攻入大廳裡的阿拉伯人若想占領這些堡中之堡,還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從十字軍城堡的頂端眺望,我的面前是像女人一樣變幻莫測的地中海,右前方的山坡下臨海處是一個小港口。城堡的門前則是一堆堆古老的石頭,那是基督誕生以前就存在的遺跡,我分不清哪些是腓尼基人的市場,哪些是希腊人和羅馬人留下的。遠一點,靠近海邊的懸崖處倒是有個籃球場大小的古羅馬露天劇場,還有四根石柱,顯示那裡曾有過羅馬人的神廟。
在比布魯斯,我還有一個回憶,是關於一家700年歷史的傳統風味餐館,餐館就在城鎮的入口處,面向海港。主人是個退休的老船長,整天穿著他那身船長服,滿腮白胡子,塊頭很足,看上去凶巴巴的。令我印像深刻的倒不是餐館的飯菜,而是它牆上掛著的照片。照片上有不少曾經到訪的達官貴人,其中我只認得一位,是法國總統希拉克。但這也不算什麼,另人驚奇的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面有好幾個身穿泳衣的美女,簇擁在船長的兩旁,真是羨煞旁人。再仔細看美女身上還斜披一條帶子,上面仿佛寫著些國名。這讓我想起60年代,黎巴嫩也曾出過環球小姐。不知道這照片上是否當年景像。
真該讓他說說想當年。
巴勒貝克——太陽神的豪華別墅

到了黎巴嫩,巴勒貝克絕對不能錯過。因為這兒有羅馬人供奉太陽神、酒神和信使之神三位一體的神廟。這神廟的地位就相當於中國的長城和故宮,是一個帝國的招牌。
經過一千七百年間的掠奪破壞和數次地震,神廟當年的威風卻一絲不減。別的甭說,光太陽神廟剩下的那六根22米高的擎天柱就夠有面子了,何況地面上成千上萬的大石頭。這些石頭小的也有1米立方的樣子,重達數噸,上面還都雕刻了花紋。石頭裡最重的,像做神廟座牆的那幾塊,重達800噸。真不知道羅馬人哪來那麼大力氣。
看著眼前的廢墟,你說我能不挑大拇哥嗎?羅馬人,夠狠。可隨即我又想,花那麼大勁頭給神仙蓋別墅,值嗎?
客觀說,用石頭建這麼個大家伙,而又不遇到塔利班的話,的確可以供萬世觀瞻。但代價是勞民傷財。商紂王給王妃改善一下住房條件就民怨沸騰了,羅馬帝國花了三百年蓋別墅,要不是東羅馬帝國改信基督了,這別墅還得蓋。
自基督教成為羅馬國教之後,這裡的神廟被改造成教堂。阿拉伯人又把它改成堡壘和清真寺。但是不論怎麼改,國破石頭在。
南部邊境線——我見到了黎巴嫩真主黨
2004年1月17日傍晚,我在黎巴嫩最南端的一座小山上見到了黎巴嫩真主黨的游擊隊。現在想想確實有一點危險,假如我當時不聽同伴勸告,硬要把相機鏡頭對准他們的話……
進入黎巴嫩南部的甘巴特山區,我們最先經過一片廢墟。7年以前這裡還是個寧靜小村子,一場意外的戰火,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災。這裡還停留著一輛廢棄的蘇式坦克。一個同伴還在教堂的廢墟裡發現了一塊鏽跡斑斑的榴霰彈片。
接著我們來到聯合國維和部隊的總部。總部外是一片松樹林,同伴開玩笑說什麼時候可以來林中漫步。這裡的軍士都是加納人。聯合國在這裡駐扎維和部隊的歷史要上溯到1978年,比以色列入侵黎巴嫩還要早4年。從那時起,這項任務就被加納人承包了。據介紹,自承包以來,已經有24名加納士兵犧牲了。可能就是考慮到這裡的危險性,來這裡執行維和任務的士兵多是光棍一條。
印度士兵的駐地在一個山頂上,和以色列的邊境就隔了一道鐵絲網。駐地內有了望樓,有碎石搭的石頭工事。在工事的牆上還掛了塊警報牌,由一個表盤和一個指針組成。表盤上三個扇面,最高是紅色,中間是黃色,最底下是綠色。幸好現在指針是在綠色的扇面內。
就在駐地旁以色列境內,緊挨著鐵絲網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水泥碉堡,上面還有幾個雷達轉來轉去。我們紛紛跑到碉堡下面,對著它舉起相機猛拍一氣,尤其是幾位女士,拉著維和士兵在以色列的碉堡前合影留念,仿佛我們不是在戰場,而是在好萊塢的游樂園。
“我們說什麼,他們(指以色列)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士兵告訴我。
之後,我們到了黎巴嫩最南端的地方。組織者一再提示說這裡雖然不危險,但是很敏感,不得照相。但是有了對以色列碉堡照相的經驗,我還是蠢蠢欲動。
這裡的駐地士兵也是加納人,都很友好。趁著大隊人馬被組織者帶去訓話的機會,我大著膽子向士兵提出上了望塔上轉轉,他們竟然痛快地批准了。
從了望塔上可以眺望到對面以色列的山谷。我看到山谷裡有個小村莊,但是距離太遠,至少得有1公裡遠,所以什麼都看不清楚。剛好我看到了望塔上的小哨所內有個軍用雙筒望遠鏡,得有半米來長。
從望遠鏡內看去,村莊好像就在十幾米外的樣子。村子裡的房子也是紅頂黃牆,和黎巴嫩這邊的沒什麼區別。我幾乎還能看清楚房子玻璃上的窗簾是什麼顏色的。
“你平常都看什麼呀?”我問那個士兵。
“我們用它可以觀測以色列坦克的移動,就從這個方向往那邊。”他回答說,同時用手指著那個以色列村莊的方向。
離開駐地時,天色暗下來了,我心裡還很興奮,便把相機探出汽車外,想要拍幾張夜幕降臨時的軍事駐地。
忽然車停了,原來是一個小於90度的彎處,路很窄,我們前面的大巴正在小心地蹭著身子。我打開數碼相機的液晶屏:拍到一個有骷髏圖案和地雷危險的牌子。
忽然身邊有幾聲騷動。我抬起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的樹林裡多出一個穿著綠色迷彩服、手持AK-47的家伙。我拿起相機就要給他拍照,卻被同伴勸住了。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像是個本地人。我奇怪怎麼這裡還有黎巴嫩的國防軍。那人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們的車子,一動不動。我注意到他很年輕。
突然距離他五六米的一棵樹後又冒出一個人來,穿著迷彩褲、黑色上衣,還留著絡腮胡子,CS的盜匪裡有個人物簡直就是照他畫的。
我的天,這片樹林裡究竟埋伏著多少人埃
大巴終於通過了拐彎的地方,我們隨即趕了上去。
他們是黎巴嫩真主黨。在下山後,一起來的凱洛蘭說。這下我才明白為什麼組織者說這裡是敏感地帶了。
回來的路上,已經是夜色茫茫,忽然凱洛蘭指著窗外的黑暗說,軒,這裡就是提爾。我向她應了聲表示感激。我想來提爾多半是因為那個關於它覆滅的故事。據說公元前332年,希腊大王亞歷山大大帝打敗了波斯帝國,率兵南下,來到提爾。提爾人宣布臣服以保障他們的地位和安全。亞歷山大開出一個條件,希望到提爾人的神廟祭祀一下他們的大神麥勒卡特。對提爾人來說,這個神是提爾人心目中的巴力(古代近東迦南等民族信奉的眾神之王),主管地下世界和死亡。可在希腊人眼裡,麥勒卡特就是大力神赫爾克裡斯,在馬其頓的薩索斯島也有祭壇的。按照提爾人的宗教觀念,無論外國的國王多麼強大,都不允許進到提爾人的神廟裡祭祀。於是大伙兒一合計,決定對亞歷山大說不。亞歷山大面子上掛不住,心說你個小樣兒,還敢跟我叫板,敬酒不吃你吃罰酒。於是雙方開戰。6個月後,提爾被攻破,數千人被砍頭、釘十字架,剩下的成為奴隸。
這個故事,總讓我想起幾百年都沒有臣服羅馬帝國的猶太人。地中海東岸的人都夠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