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的一個雨天,四個鼓手、三個吉他手、一個風笛手、兩個迪吉裡杜管演奏者和其他186人,在英國鄉下的賽倫塞斯特鎮聚集,討論將其附近地區變成一個對環境影響小的社區,圍著農嘗工藝品和草藥而建。
經過集體思考和幾輪演說之後,在場的人分成若干小組,討論的內容涉及方方面面,從無油運輸到讓本地政治家參與實現“過渡城鎮”運動的既定目標:減少他們的碳足跡,以此作為碳氫化合物儲備減少和全球變暖擔憂的回應。討論能源的小組氣氛低沉。一位前土木工程師預言,電燈泡將在十年內消失,並嘲笑市場力量和人類智慧可以拯救地球的想法,對這種“魔杖”理論置之一笑。
多年來,這種會議被看作是怪異之舉。世界上大多數的石油公司高管、政府部長、分析師和顧問拒絕接受“石油峰值”理論——殼牌地質學家馬裡恩·金·哈伯特於1950年代提出的概念,原油產量不久將進入衰竭。他們表示,這低估了剩余的儲備,貶低了科技進步的貢獻,以及忽視了市場力量影響未來供應的作用。
然而,由於油價飆升,超過了每桶135美元的紀錄,比十年前上漲了1000%以上,碳氫化合物時代終結的擔憂已滲入主流觀點。很多業內人士現在承認,供應限制因素和需求猛烈對價格的作用一樣大。呼吁加大投入,以緩解這些限制因素,成了2008年4月世界主要石油生產國和消費國能源部長們在羅馬會議上諸多討論的要點。幾周後,高盛和其他機構的分析師,以及歐佩克成員國的部長們預測,兩年內油價可能達到200美元。
那麼,峰值論者是對的嗎?最近發生一系列的事件,似乎讓這些人的說法有了一定的可信度,即中國和印度決心脫貧,而西方不願放棄依賴於石油的現代奢侈生活,世界上的老油田正在被吸干。
俄羅斯石油產量4月份下降了近0.5%,十年來首次下降,這條來自世界第二大產油國的消息,足以讓人感到震驚了,而就在五年前,其產量還以12%的速度增長。但是,俄國的石油公司高管們更深入一步:盧克石油公司副總裁列奧尼德·費頓告訴《金融時報》稱,該國的產量可能已經達到峰值.。
僅僅幾天後,世界最大的產油國和出口國沙特阿拉伯證實,計劃暫停提高該國的產能。沙特能源部長阿裡·納伊米表示,根據他所掌握的需求預測,每日產能不需要擴大到高於1,250萬桶,這是在大力投入超過200億美元之後,沙特阿拉伯明年將達到的產量。沙特統治者阿蔔杜拉國王則說得更加直白:“我不瞞你說,當有一些新發現時,我告訴他們,‘不,在地下留著吧,真主保佑,我們的子孫需要它。’”
其他大部分預測表明,世界將需要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因而,沙特不願意在油田上進一步投資,導致一些人質問,沙特阿拉伯能否提高產量,或者經歷了75年的開采之後,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礦藏是否已經賣完。
納伊米5月16日的聲明稱,沙特阿拉伯將略微增加石油產量,但對緩解油價作用甚微,因為不能減少對供應的擔憂:當沙特生產更多的石油時,少量的供應緩衝就被這種擔憂侵蝕掉了。這意味著這種措施有時候事與願違,反而把價格推得更高——與要求增加產量的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的想法背道而馳。
有一個問題是,沒有人真正知道沙特阿拉伯石油工業的內部情況如何。沙特首都利雅得戒備森嚴,來自金融服務公司桑福德-伯恩斯坦的分析師們,求助於衛星來窺探其石油活動。他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監視該國的鑽探活動,並測算世界最大的油田加瓦爾的產量是否已經衰減。他們的結論是:要在加瓦爾老油田北部擠壓出更多的油,與該國工程師和地質學家2004年的預期相比,沙特阿拉伯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
對於加瓦爾的健康狀況,能源投資銀行家馬修·西蒙斯的看法更為暗淡。他拿沙特阿拉伯不打算將日產量擴大到1,500萬桶的消息作為進一步的證據,說明該國正在奮力避免油田的衰竭。
西蒙斯寫了《沙漠黃昏——即將來臨的沙特石油危機與世界經濟》一書,2005年出版,也就是他,播下了懷疑沙特阿拉伯未來可靠性的種子。通過仔細閱讀20多年來工程師們撰寫的200篇技術論文,有些以電子形式儲存,其他則在得克薩斯州達拉斯郊區石油工程師協會辦公室的文件櫃中落滿灰塵,他找到了證據,表明沙特的油田開采起來要遠遠復雜得多,其衰退比這個秘密王國願意披露的速度更快。
他對世界其他油田的研究不那麼為人所知,但同樣不容樂觀。在幫助美國中央情報局繪制世界上剩余大型石油來源的分析師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提供的答案讓他滿意,西蒙斯於是在2001年開始了他的這個項目。
他發現,世界依賴的只是幾個大型、老的、正在衰退的油田,而且自1970年代以來,尚未發現能與之媲美的油田。每天消費的每五桶石油中,就有一桶是來自40年以上的老油田。在過去的30年裡,日產量能超過100萬桶油田還沒有發現一個,而且發現的油田數量和規模都大大縮水。
隨著油田的老化,產量就會下降——有時劇烈下降。以墨西哥的坎塔雷爾為例,該油田1976年被一位漁民發現,頂峰時期日產量超過200萬桶。今天,該油田的產量是這個數字的一半,而且持續下降,每年產量減少24%。
同樣的趨勢——盡管速度慢一些——在全世界的大多數油田蔓延,可能包括四大油田:加瓦爾、坎塔雷爾、科威特的布爾甘和中國的大慶(在中國黑龍江省)。這意味著原地踏步:每年新增石油供應中,多達三分之二用於填補老油田減產的缺口。
西蒙斯的著作成了石油峰值論者的有力武器,他們在網站散布前景暗淡的觀點,有的網站還有學術氣氛,有的則更加危言聳聽,和凍干食品和生存手冊廣告有一比。
哈伯特在1956年准確地預測了美國產量可能在1965年至1970年見頂。他後來的預測證實沒有其追隨者的預言那樣可靠。哈伯特模型認為,有限資源的產量大致呈對稱的鐘形曲線,意味著峰值後的生活可能很快轉向經濟混亂,接著是馬車時代。
西蒙斯知道,他的石油峰值論把他推向了商業的邊緣業務,而他過去常常占據著更為中心的位置。但是,不只他一個人,個人淨值估計超過30億美元的美國億萬富翁投資者T·布恩·皮肯斯和理查德·雷恩沃特,通過他們主要持有石油和天然氣的對衝基金,以石油峰值論獲利。5月15日,皮肯斯下了一份20億美元的訂單,購買計劃在德州北部狹長地帶安裝的 首批667台風力渦輪機,他計劃在那裡安裝2,500台風力渦輪機,建造世界上最大的風力發電常
對石油供應的擔憂正日益擴展到國際石油公司的高管辦公室內。美國康菲石油公司首席執行官詹姆斯·馬爾瓦和法國道達爾石油公司首席執行官馬哲睿,最近都說,他們認為世界石油日產量永遠不會超過1億桶。
石油消費國的監督機構——國際能源機構(IEA),估計,這就是世界在七年中需要的石油數量。到2030年,日產量需要增加1,600萬桶。
馬爾瓦和馬哲睿可能會因被稱為石油峰值論者而大為光火,但是他們以及越來越多的業內高管和部長們認為,全球的“易采石油”正在枯竭,政治障礙——如尼日利亞的動蕩局勢,妨礙俄國能源工業發展的國有化,以及二十年來抑制伊拉克能源潛力的國際緊張關系——阻礙了公司對剩余的24,000-44,000億桶石油進行開采。
他們不是准備大規模的開采,而是使用水平鑽孔等技術從老油田擠出更多的石油,並在更艱難的地形中尋找儲備。不過,即便是他們,也提倡消費者應該減少浪費。從光源到口紅,消費者一切都依賴於石油。
業內高管承認,在發達國家的油田,例如在北海和阿拉斯加的那些油田,將達到峰值。(桑福德-伯恩斯坦公司認為,歐佩克以外的產量今年將達到頂點。)不過,他們指出,非傳統油田,例如那些在加拿大阿爾伯特省和在委內瑞拉奧裡諾科石油帶的油田,比沙特阿拉伯的儲量要高,而北極寶庫也可能儲量巨大。
他們表示,天然氣、煤炭、玉米、甘蔗、海藻和火雞內髒是很有前途的替代能源,也許能滿足中國新興的汽車熱。與此同時,德勤咨詢顧問約瑟夫·斯坦尼斯羅指出,最大的油田在底特律的地下。換言之,如果美國人用更為節能的汽車換下他們的“油老虎”,每天可以節省幾百萬桶石油。
行業顧問公司劍橋能源研究協會的彼得·傑克遜表示,這一切都意味著,全球產量將呈現一個“在緩慢下降之前,高位起伏十年或幾十年”的態勢。在研究了其石油產量和資源數據庫之後,該公司得出結論,預計2030年前世界石油產能不會下降,從而成為最樂觀的預測。
但是,即使劍橋能源研究協會也承認,其中可能會經歷起伏。沙特阿拉伯目前閑置的產能在一代人的時間內處於最低水平,被中國和其他處於燃料飢渴狀態的消費者消耗掉了。現在閑置產能為日產200-300萬桶,數量太少,不足以彌補其他地方供應中斷的巨大缺口。這已經讓國際油價抬升不少,不過沒人知道具體是多少。
與此同時,長期的替代選擇具有嚴重的不利之處。阿爾伯特項目是一個巨大而污染嚴重的開采,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和水。國際石油公司在奧裡諾科石油帶投入數十億美元,委內瑞拉民粹主義總統烏戈·查韋斯使其充滿風險。開采北極巨大儲備並運送到岸的技術尚未發明。至於太陽能、風能和火雞內髒,即使是最樂觀的預測也表示,這些在整個能源組合中仍然是一小部分。
國際能源機構稱,事實上,即使立即頒布增加可再生燃料和更有效地利用石油的政策,世界仍然需要歐佩克在2030年前將日產量提高1,150萬桶,其中的大部分將不得不來自沙特。
那是一個難以滿足的要求,比歐佩克在1980至2006年增產的產量還高出50%。這次,石油產業面臨著熟練勞動力短缺(該行業的平均年齡接近50歲),鋼材和其他關鍵部件的供應緊縮。
因此,如果政治因素、日益老化的勞動力以及設備短缺成為攔路虎,而沙特阿拉伯不能——或不願——援手施救,怎麼辦?石油峰值論者結果會是對的,而原因卻是錯的嗎?
問題的答案取決於市場的調節能力。對於樂觀主義者而言,可能發生的最糟糕的情況是,高油價最終抑制需求,同時給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人以時間,來思考生產和保護能源的絕妙途徑。
需求增長實際上早已放緩,尤其是在美國和其他的發達國家。桑德福-伯恩斯坦公司的分析師尼爾·麥克馬洪提出,發達國家的需求下降,可能足以讓更為飢渴的國家,例如歐佩克內部成員國和中國,繼續擴大石油的需求量。“問題是:這些(發達)國家得到了足夠的縮減嗎,價格必須更高嗎?”他在最近的一個報告中問道。雖然他對價格將持續上升一段時間的可能性留下懸念,但是他指出:“基於全球GDP(增長)3.5%,石油需求的整體增長將接近於零。”
美國能源部的統計和預測部門美國能源情報署(EIA)主管蓋伊·卡魯索也指出,市場有能力促使政府政策以及消費者和石油公司的行為發生改變。“你知道,我們不相信石油峰值論。我們相信問題在於地面風險。”
美國能源情報署預計,在未來的22年裡,美國石油和石油產品的進口將略有下降。這意味著世界最大的石油消費國的進口依賴到2015年將從60%下降至50%,到2030年又稍微攀升至54%。下降的原因包括汽車能效提高、需求減緩、生物燃料使用率提高,以及到2012年來自美國墨西哥灣的石油日產量將增加100萬桶。卡魯索稱:“哈伯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之一,就是關於水下12,000英尺(近3,660米)鑽孔和水平鑽孔的技術。”
悲觀者對事件的描述,可能包括更嚴重和普遍的低迷,發展中國家對公民的燃料和糧食補貼不斷增加,使其不堪重負。極端的觀點來自地質學家出身的企業家傑裡米·萊格特,也是《一半已去:石油、天然氣、熱空氣和全球能源危機》一書的作者。在他最壞情況的寓言中,萊格特寫道:“房價崩塌,股市大跌……公司破產……成千上萬的人失業,接著數百萬人失業。在一度富裕的設有街頭咖啡座的城市中,而今施舍處排著長隊,街上乞丐成群。”
業內高管並不認同,視之為散布末日論,影響很壞,具有歪曲政策和左右投資決策的威力。但是,這種看法也能敦促人們更有效地使用能源。“過渡城鎮”的風笛手和迪吉裡杜管演奏者已然是解決前方不確定性方法的一部分,哪怕是一小部分——即使世界永遠不必經歷他們所預測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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