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部發生了舉國震驚的“5·12”汶川大地震,8級的強震摧毀了震區與外界的一切聯系,空前規模的救災工作旋即夜以繼日地展開。國人在心系災區的同時也在不停地發問:地震在發生前就沒有什麼先兆嗎?為什麼沒有提前預報、提前示警呢?
中國地震局地質研究所副所長徐錫偉研究員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時指出,“准確地預報地震是一個世界性難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個國家真正找到了在地震發生前與地震的發生有必然聯系的前兆性的東西。我國對地震的預測預報也沒有突破這個瓶頸,還需要我們花時間、花大力氣去研究。”
“沒有足夠讓人信服的震前預兆”
資料顯示,全球每年要發生500萬次地震,絕大多數是人們感覺不到的小地震,大地震相對較少,其中6級以上強震每年發生10—200次;7級以上大震平均每年18次,達到8級或8級以上的巨大地震每年平均1—2次。
從地震發生位置的地理環境上看,全球地震可分為板塊邊緣地震和板塊內地震兩大類,而地震災害絕大部分來自板內大陸地震。根據本世紀以來的地震災害統計,大陸地震所造成的地震災害占全球地震災害的85%。
來自有關部門的權威信息顯示,我國恰恰是板內大陸地震最多的國家。根據上世紀有儀器記錄資料的統計,我國占全球大陸地震的33%,平均每年發生30次5級以上地震;20世紀以來,我國共發生6級以上地震近800次,遍布除貴州、浙江兩省和香港特別行政區以外所有的盛自治區、直轄市。不僅地震頻次高、範圍廣而且地震強度極大。
就國內的各種自然災害(地震、氣像、海洋、農作物生物災害、林業災害等)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比例來看,氣像災害居各類災害之首;但就各種自然災害造成的人口死亡的統計數據來看,地震災害則是群害之首。因此,及時准確的地震預報,對於我國減輕自然災害、保障國民經濟建設和社會持續發展,特別是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安全至關重要。
然而,人們對地震預測預報成功的期望往往遠高於現今地震科學研究的實際水平。長期從事活動構造研究和地震危險性評價等工作的徐錫偉告訴記者,地震的孕育及發生過程極其復雜,其規律性尚未被人們真正掌握。而地震預報是要對破壞性地震發生的時間、地點、震級的預報及地震影響的預測,是一個異常復雜的問題。“我們現在還沒有搞清楚包括觀測到的一些異常現像、所謂地震前兆跟地震的關系,這也是我們一直研究的重點。如果這個關系搞清楚了,那我們的地震預報研究也就基本過關了。”
一位不願具名的地質專家告訴記者,由於地殼的微妙變化發生在地底下,很難觀測,並且地震又是小概率,目前科研人員還沒有找到一種可靠的科學依據判斷地震是否會發生、何時發生,現有的一些觀測還大都停留在觀察動物反應等經驗判斷上,帶有很大的局限性。“即使在震前觀測到了一些異常現像也很難判定是否和地震有關,因為一些人為的原因、環境、氣候變化等原因也會導致異常出現。多數大地震都沒有足夠讓人信服的震前預兆。”
據地震專家介紹,地震預報通常分為四個階段,即長期、中期、短期和臨震預報,其中人們最需要的是短期和臨震預報。與世界各國一樣,我國當前的地震預報尚處於探索階段,而且與美國、日本等先進國家相比,我國在地震觀測技術的先進性方面,在地震預報的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尚有一定的差距。我國在地震震例資料和現場預報經驗的積累方面具有一定優勢,頻繁發生的5級以上的(即中強以上)地震為科技人員提供了較多的試驗預報的實踐機會。“從總體上看,我國在中長期尺度的研究方面具有一定實力,但在短臨預報方面‘臨門一腳’的功夫還很弱。”
是否進入地震活躍期
“今年3月31日,我國新疆於田曾發生7.3級地震,5月12日又發生四川汶川8級大地震並接連發生十余次5級以上余震,這是否意味著我國已進入一個地震活躍期?”
對於記者的這一疑問,徐錫偉表示,“現在還不能下結論,還有待於進一步的科學論證。近日要召開震情會商會,也要討論這一問題。”
他認為,“回顧2004年的印尼大地震,當時海嘯過後,曾接連發生幾起7級左右地震,這些地震反映出印度板塊和歐亞板塊相互作用加強,它肯定會影響到中國大陸地殼變形繼而引發地震。因此,我個人認為,新疆和四川地震皆是受其影響所致。”
徐錫偉解釋說,中國位於世界兩大地震帶——環太平洋地震帶與歐亞地震帶之間,受太平洋板塊、印度板塊和菲律賓海板塊的擠壓,用業界的話來講,就是地震斷裂帶十分發育,是地震比較多的國家。從板塊構造上看,我國處在歐亞板塊的東南隅,東南部印度板塊向北推擠,東部地區(台灣以東地區)受菲律賓海板塊影響向北西方向俯衝,而我國正處在幾大板塊的交接部位,這種大陸型板塊內部地震相對頻發且災害嚴重。此次汶川大地震就發生在中國的南北地震帶上,而我國中西部地區抗震設防標准低,防震能力相對較弱,因此災害損失嚴重。
接受采訪的多位專家也都表示了相同或相近的觀點。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王二七1979年前曾在青藏高原從事區域地質調查,此後又連續7年(1979—1986年)參加中科院組織的青藏高原科學考察,1986—1998年在西南“三江”地區研究新生代構造,此後一直從事喜馬拉雅山、祁連山、秦嶺和阿爾金山中新生代構造和地貌研究。
他告訴記者,“5·12”大地震的震中汶川縣所在的龍門山地區處於青藏高原東緣,是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的分界線,也是著名的南北地震帶的一個組成部分,不過龍門山是這個地震帶中相對穩定的部分。
所謂南北地震帶,是一條縱穿中國大陸、大致南北方向的地震密集帶,從寧夏經甘肅東部、四川西部,直至雲南剩這一地震帶一直受到地震地質學界的關注。歷史上高強度的大地震在這一地震帶頻發,7級以上的地震非常多。1921年發生在寧夏海原的8.6級大地震就發生在這一地震帶上,地震直接和間接導致的死亡人數達24萬之巨。這一地帶之所以頻發大地震是因為它處於兩大構造域之間,即處於太平洋構造域與青藏構造域之間。
王二七說,此次汶川地震屬於淺源地震,震源位於地下10—20公裡,因此其破壞力相當大,對地面的破壞會非常嚴重。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構造運動造成這個地震,待我國地震部門正式發布震源機制解之後將會有定論。”
“依據我們掌握的資料,我認為,地震可能與這一地區的一條大斷裂即‘汶川斷裂’的活動有關。一些研究,其中包括我的學生樊春和我的合作研究早就發現該斷裂及北東向延伸的青川斷裂具有右行走滑的歷史。”王二七告訴記者,此次地震發生在青藏高原的東邊界,這是一個重要地質和地貌分界線。青藏高原是世界公認的研究大陸構造的天然實驗室,國內外地質學家提出了種種構造模式試圖闡明和揭示其運動學特征和規律,但是存在很大的爭議。由於這些模式都涉及到龍門山,因此,這次地震揭示出的龍門山的斷裂作用和地殼運動特征可以為檢驗這些模式提供重要的依據。
據中國地震局地震預測研究所研究員張國民介紹,地震可按照震源深度分為淺源地震、中源地震和深源地震。淺源地震大多發生在地表以下30公裡深度以上的範圍內,而深源地震最深的可以達到650公裡左右。其中,淺源地震的發震頻率高,占地震總數的70%以上,所釋放的地震能占總釋放能量的85%,是地震災害的主要制造者,對人類影響最大。這次汶川發生的地震是我國大陸內部地震,屬於淺源地震,波及範圍廣,其破壞力度較大。
業界專家表示,我國受印度板塊和太平洋板塊推擠,地震活動比較頻繁。從大的方面講,汶川正處在一個大地震帶——南北地震帶(位於經度100度到105度之間)上,屬於我國的地震密集帶。從小的方面說,汶川又在四川的龍門山地震帶上。因此,這裡發生地震的幾率較高。在地震學中,一般發生地震的震級越高,其破壞力度越大。這次汶川地震7.8級,其震中地區的破壞力度在10度左右,會造成房倒屋塌、地質滑坡和地面裂縫等災害。由於一般地震不可能一次釋放所有能量,因此四川周邊地區有可能發生較強的余震,應引起各方面的足夠重視。
5月初從野外途徑汶川縣返京的王二七告訴記者,汶川是一個很美麗和安靜的城市,當地居民許多是羌族人,縣城人口不多,但是很集中。由於當地多產石頭,羌族人有用石頭壘築房子的傳統。由於龍門山地震帶本身長期以來並不是很活躍,所以汶川的民居建築對防震的考慮可能不是很多。川西最大的河流岷江從汶川縣流過,岷江的出口就是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現在都江堰北面的岷江中游修了很多的梯級電站與涵洞,“這次地震無疑會對這些住房和工程造成損失。”
“這些代價不能白付”
中國是個多地震國家,也是受地震災害最深重的國家。僅以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例, 1966年中國發生了河北邢台6.8級、7.2級大地震,死傷近5萬人;1976年發生的唐山7.8級大地震,死亡人數達24.2萬之眾。從1966年到1976年的十年間,中國大陸地區共發生了14次7級以上地震,其中12次發生在華北北部和西南的川滇地區,強烈地震給中國人民生命財產和社會發展造成了嚴重的損失。
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的持續快速發展、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城鎮人口密度加大、建築物抗震能力普遍偏低的現狀將長期存在,受訪專家認為防震減災形勢不容樂觀。
多位地震專家表示,通過地震預報和在預報基礎上的震災防御,是實現地震減災的最基本途徑。但由於科學技術的原因,這一全球性的科學難題至今沒有解決。因此要最大限度地減輕地震災害,不能單靠地震預報這一個環節。要從我國國情出發,結合國內外經驗教訓,走預防為主,綜合防御之路,充分發揮科學技術在防震減災、抗震救災中的作用。
據專家介紹,目前我國的地震監測系統是1966年河北邢台大地震之後,以邢台地震現場為發源地,在全國範圍內逐步發展起來的。到上世紀90年代初,在我國大陸建立了規模宏大的地震觀測系統,這個系統包括地震學、地磁、地電、重力、地殼形變、應力應變、地下水動態、水化學、地熱、電磁波等學科的地震監測台網。其中包括400多個測震台站、20個區域遙測台網、1700多項地震前兆觀測。此外還有流動重力、地磁和形變觀測,測量總線路長度達15萬千米。這個系統覆蓋面之廣、方法手段之多、建設規模之大,都是世界少有的。它不僅為地震科學研究乃至地球科學的發展提供了大量寶貴的基礎資料,而且為我國地震預報的發展打下了重要基矗
徐錫偉告訴記者,我國的監測網絡大體有三級:國家級地震台網和前兆台網,對地震、地下水、電磁、重力、地溫等進行監測,還有GPS觀測網,目前正在試驗的大氣層電磁異常使用衛星接收站、衛星熱紅外分析等技術手段對大氣層電磁的異常變化進行分析;省區市一級的地震台網,主要是根據地震活動的強弱進行分布,加密對地震帶、高頻發區的監測,是對國家台網的一種補充。第三種是為重大工程如三峽水庫建設的局域性地震台網。而“具有中國特色的群測群防,更是我國人民在長期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相對有效的收集有用信息的渠道,可以幫助有關部門進行判斷和預測。”
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的專家都表示:面對氣像、地震等自然災害,我們要在努力去研究它、認識它,尋求避免和減輕災害的辦法的同時,還要學會如何“與災相處”、“興利避害”。“地震、氣像等自然災害讓我們付出了巨大代價,但這些代價不能白付,‘學費’不能白交,我們要從中汲取經驗教訓,真正做到‘吃一塹,長一智’,最大限度地降低災害程度。”
徐錫偉說,地震是災難,它給人民生命財產都造成了巨大損失,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地震也為從事地震科研工作的科技人員提供了一個研究它的機會,因為只有在地震中才便於研究它孕育、發生的規律。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深入震區調研考察,收集第一手資料,為進一步研究打下基矗
相關專家表示,抗震救災也要科學應對。對汶川大地震來說,震後72小時一般是救人的黃金時間,一旦錯過了,那麼人員傷亡將會更大。因此,在救災中,正如溫家寶總理所講,救人是第一位的,一秒鐘都不能耽擱。但隨著氣溫的升高,傷亡人數有可能增加,需要統籌考慮災區的衛生防疫、水源保護、環境變化等諸多因素,避免次生災害的進一步擴大。
受訪專家呼吁: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和國家經濟實力的增強,國家應逐步加大對基礎工作的投入,防震減災應預防為主,綜合防御。如加強監管力度,使房屋等構築物的設計更為科學合理,提高抗震能力,適當提高設防標准;加大基礎探測工作力度,加強類似“地震活動斷層探測”等基礎震害防御工作,找出災害源,興利避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