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58゜，風有些凜冽，體表接近-20℃。哈德遜灣岸邊已經結了一層冰。對於遷徙到此的北極熊，這是難熬時刻。氣溫還不夠低，冰層還需進一步向海中延伸。如此，它們才能走上冰封的海面，在冰洞呼吸孔旁等待一頓肥美的海豹大餐，維系那10釐米的脂肪層。
初遇冰原王者
冰雪覆蓋的褐色凍土中夾雜著水藻，散發淡淡的腥味。天空和海水是深淺不一的蒼涼灰。世界的盡頭，一人高的車胎緩緩向前滾著。車裡燃著火爐，熱可可被捧在手中。我在北極熊保護區的腹地，心懷忐忑。
行程並沒有想像中的驚天動地，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再乘火車，風塵僕僕輾轉至這片陌生的冰凍苔原之上。我們乘坐的苔原車(Tundra Buggy)，是為這裡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人身安全而特別設計的“裝甲車”。而苔原車客棧是可移動的“裝甲酒店”，兩節臥車、一節餐車和一節用於公共活動的車廂，差不多就是它的全部。臥車內設掛有拉簾的上下鋪，以及公用衛生間和淋浴間。餐宿條件自然不能與大都市裡的五星級酒店相比，但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中，已經算得上是奢侈。
清晨從營地出發，太陽剛好從我身邊的窗戶初升，窗外整片被白雪覆蓋的冰原，偶爾可以看見大型足跡，跨越深深的車轍印延伸向遠方。我分辨不出這腳印是否屬於北極熊，但好想尋著它向那神秘的遠方走去，去遇見一場像艾麗斯那樣奇幻的旅程。宣傳冊告訴我，這是一群可愛的生靈；紀錄片告訴我，它們是凶殘暴虐的猛獸；而領隊Brian告訴我，它們是需要人類保護的脆弱物種。
我們在冰原上見到的第一只北極熊，竟是在啃食河灘裡的水草。因全球氣候變暖，北極熊的數量不足2000只，但是每年的10月，漫游在北冰洋遼闊海域的上千只北極熊，會彙集到丘吉爾南部的Wapusk國家公園。在方圓1萬多平方公裡的苔原上，等待參加11月份北極寒流到來後，哈德遜灣冰面上的海豹盛宴。
苔原車停下，我們小心翼翼地拉下車窗，唯恐驚擾這只可憐的動物。但人的氣味還是讓嗅覺異常靈敏的它抬起頭來，鼻子周圍被土壤染成了褐色。更多時候，它們一動不動。睡覺可以節省大量體能，為來日捕獵積蓄力量。看著這些家伙憨態可掬的睡相，很難將它們同撕咬海豹後胸前一片血紅的殘暴景像聯系在一起。一個翻身，四腳朝天的樣子尤其乖巧可愛。它們的表情，總像是在微笑。
願那是幸福的表達
清晨，苔原上飄起零星雪花，深入冰原雪勢就越來越大，遇見的北極熊也愈來愈多。下雪意味著海水加速冰凍，意味著收獲季節指日可待。這時精彩的一幕忽然出現在我們的右前方—兩只年輕的公熊正在嬉戲打鬧。拳擊、相撲、摔跤……各種招數統統上場，累了就落下前爪蓄勢待發。其中一只總是被推倒在地、仰面朝天，那副狼狽模樣讓人捧腹大笑。它們一定也對收獲季節的到來滿懷期望。
北極熊一年的脂肪就靠此時來積攢。這就是它們來到丘吉爾的真正原因。自然界的大遷徙都與食物有關。積攢能量的雄北極熊會自此踏上去往北冰洋的漫漫長路。而雌北極熊則返回Wapusk國家公園，在這裡挖築洞穴等待北極熊寶寶的出生。北極熊一般在次年1月產仔，幼熊兩個月後便出洞跟隨媽媽前往北冰洋腹地。這就是完整版的北極熊故事。
就要離別的下午，我們的最後一個期許也如願以償。遠方，一對母子正在穿越冰原，一前一後地慢慢向我們走來。鏡頭裡，小熊不時停下來東張西望，母熊總是很快發覺，停住腳步等待。正當漸去漸遠之時，她忽然在一塊大石頭跟前慢慢坐下。小熊趴下身，小腦袋伸向媽媽的懷裡。經驗豐富的Brian告訴我們，她在喂奶。北極熊的哺乳期一般是三四個月，而這只半大小熊早已不是只能吃奶的幼崽。而食不果腹的熊媽媽，每一次喂奶都會耗去更多體力和能量。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小熊挨餓。我再也忍不住，百感交集，在眾人面前落淚。不只是因為憐憫、感傷。更因曾與這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對視過，曾感受觸過這溫暖的呼吸。
為這次旅程完美收場的，是一個意外出現的美麗黃昏。歸途中，一只落日余暉下的熊趴在路旁小睡，斜照的夕陽為它描上金色的輪廓，當它間或抬起頭，鼻孔下的水珠晶瑩閃光。它冷嗎？還是在哭？希望都不是。願那是幸福的一種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