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城不澇之謎

歷史

導讀當洪峰到達江西省第二大城市贛州時,遭遇的是這樣一幕情景:兒童在城門口水灘裡嬉戲釣魚,買賣人在滔滔洪水邊安然地做著生意。看起來,他們絲毫沒有把“洪澇”當做“災害”。 6月21日,贛州市部分地區降水近百毫米,市區卻沒有出現明顯內澇,甚至“沒有一輛汽車泡水”。此時,離贛州不遠的廣州、南寧、南昌等諸多城市卻慘遭水浸,有的還被市民冠上“東方威尼斯 ...

當洪峰到達江西省第二大城市贛州時,遭遇的是這樣一幕情景:兒童在城門口水灘裡嬉戲釣魚,買賣人在滔滔洪水邊安然地做著生意。看起來,他們絲毫沒有把“洪澇”當做“災害”。

6月21日,贛州市部分地區降水近百毫米,市區卻沒有出現明顯內澇,甚至“沒有一輛汽車泡水”。此時,離贛州不遠的廣州、南寧、南昌等諸多城市卻慘遭水浸,有的還被市民冠上“東方威尼斯”的綽號。一時間,效率低下、吞吐不靈的城市排水系統成了眾矢之的。

這一切的不同,都源於贛州市至今發揮作用的,以宋代福壽溝為代表的城市排水系統。

包括廣東省一位城管局局長在接受當地媒體采訪時都承認,城市排水系統做得最好的是江西贛州。不過,他略顯不服氣地強調,“這個系統也是古人留下的”。

不會被淹沒的城市

古人留下的福壽溝呈磚拱結構,溝頂分布著銅錢狀的排水孔。據測量,現存排水孔最大處寬1米、高1.6米;最小處寬、深各0.6米,與志書上記載基本一致。

經過3小時通風換氣,再穿上有點兒像孕婦裝的連體雨衣,順著2米多高的竹梯往下,終於見到了900多年前的下水道——福壽溝。借著安全帽的燈光,前方是一條不見盡頭的磚砌通道。空氣很難聞,就像那種多年未經疏浚的死水塘攪拌著垃圾的混合氣息。

(足+尚)著齊膝的地下水和淤泥,人只能貓著腰往前走。好在沒碰見目擊者所述的“吐著信子的水蛇和成群結隊的老鼠”,當然也未能如一位市政工人師傅那般幸運,她曾經在磚縫中發現了古人藏匿的金首飾。偶爾有幾塊刻著同心圓或井字形的青磚,經專家鑒定,都是唐代的花紋磚。

地面上對應的這片區域是一條叫姚衙前的古巷,這裡大體保留著宋代的格局,散落著歷朝歷代的房子。在被問及“老城為啥不淹水”時,老人們都說,贛州是座“浮城”,而且是烏龜形,龜首在城南,龜尾在城北,所以不管江水怎樣漲,贛州城都能跟著浮起來。

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說,明初朱元璋大戰陳友諒,軍師劉伯溫欲破贛州城,久攻不下。最後劉伯溫派人用鐵釘將“龜”的四只腳釘住,才得以水淹贛州,破城而入。

在贛州市博物館文博專家萬幼楠眼中,這些民間傳說都不大靠譜。“不發生洪澇完全得益於一套現在看來都相當先進而科學的城市排水系統。”他說。

史料記載,在宋朝之前,贛州城也常年飽受水患。北宋熙寧年間(公元1068年—1077年),一個叫劉彝的官員在此任知州,規劃並修建了贛州城區的街道。同時根據街道布局和地形特點,采取分區排水的原則,建成了兩個排水干道系統。因為兩條溝的走向形似篆體的“福”、“壽”二字,故名福壽溝。

萬幼楠分析說,在現代,如果下水道的坡度不夠,一般都要用抽水機,而福壽溝完全利用城市地形的高差,采用自然流向的辦法,使城市的雨水、污水自然排入江中。

不過,每逢雨季,江水上漲超過出水口,也會出現江水倒灌入城的情況。於是,劉彝又根據水力學原理,在出水口處,“造水窗十二,視水消長而後閉之,水患頓息”。

在萬幼楠看來,水窗是一項最具科技含量的設計。原理很簡單,每當江水水位低於水窗時,即借下水道水力將水窗衝開排水。反之,當江水水位高於水窗時,則借江水力將水窗自外緊閉,以防倒灌。

同時,為了保證水窗內溝道暢通和具備足夠的衝力,劉彝采取了改變斷面,加大坡度等方法。有專家曾以度龍橋處水窗為例計算,該水窗斷面尺寸寬1.15米、高1.65米,而度龍橋寬4米、高2.5米,於是通過度龍橋的水進入水窗時,流速陡然增加了2~3倍。同時,該水窗溝道的坡度為4.25%(指水平距離每100米,垂直方向上升或下降4.25米),這是正常下水道采用坡度的4倍。這樣確保水窗內能形成強大的水流,足以帶走泥沙,排入江中。

至今,全長12.6公裡的福壽溝仍承載著贛州近10萬舊城區居民的排污功能。有專家評價,以現在集水區域人口的雨水和污水處理量,即使再增加三四倍流量都可以應付,也不會發生內澇,“古人的前瞻性真令人贊嘆”。

消失的水塘

不過,古人的前瞻性往往趕不上後人的破壞性。

相對而言,深埋地下的福壽溝是保存完好的,現存約1公裡的“壽溝”從姚衙前一直延伸到湧金門。雨水伴著污水從城樓下的排水口噴薄而出,同時帶著福壽溝裡特有的氣味。站在船上才會發現,在排水口有一扇鐵質的圓形水窗,這是替換了舊時的木質水窗。

問題是,如果江水水位超過排水口,水窗緊閉,江水是進不了城,可城內的積水又從何處排出呢?

據萬幼楠介紹,按照劉彝當初的設計理念,福壽溝僅是整個贛州排水防洪體系中的一環。修建於宋代的堅固城牆是最好的防洪堤壩,還有城內的數百口水塘。劉彝曾差人將福壽溝與城內的水塘連通起來,以發揮重要的調蓄作用。

“就像長江流域有鄱陽湖、太湖、巢湖,這些湖也都起了類似的作用。”萬幼楠說,水塘增加了城市暴雨時的雨水調節容量,以此減少街道淹沒的面積和時間。

然而,讓古人想不到的是後人竟會填塘建房。

“這幾十年,我們天天呼吁保護水塘,可建國初哪裡管這些東西啊?”贛州市一位文保專家說,“現在人更直接,都鑽進錢眼裡了,城裡有地方還不開發賣房子?”

北京大學地理系教授馮長春是最早意識到贛州水塘重要意義的人之一。1984年,在詳細考察了贛州的水塘之後,他發表了一篇論文,題為《試論水塘在城市建設中的作用及利用途徑——以贛州市為例》。當時,贛州城的水塘面積約0.6平方公裡,占整個城市用地的4.3%。

馮長春從贛州園藝場得到的資料顯示,1958年該單位擁有400多畝水塘,到1981年初僅剩130余畝。市區其他幾個公社所管理的水塘有很多被填平。

一旦破壞了原有的排水系統,在城市排水上出現困境幾乎是立竿見影的。馮長春了解到,靠近厚德路附近的水塘填掉後,蓋起一幢五層住宅樓,致使周圍地區排水無出路,附近的土坯房屋被水浸泡後倒塌。填掉贛江餐廳後面的水塘後,下大雨時,餐廳廚房內積水一尺多深,根本無法正常營業。

在當年的那篇論文裡,馮長春建議,今後應該堅決停止向水塘“進軍”。同時,他建議將水塘與護城河連成水系。在馮長春看來,其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要遠大於填塘建房。

26年過去了,在聽說“水塘只剩下兩口,護城河早已被填平”之後,馮長春仍然覺得非常惋惜。當年北大師生歷經數月為贛州作了一份規劃,希望新城在外圍發展,最終未被采納。“城市沒有水就失去了靈動和活力。”馮長春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水塘被填平後,連接著它們的福壽溝也已經死了。

現在,後來者只能通過荷包塘、蕻菜塘、清水塘這些殘留的地名,去遙想當年那座被水環抱的江城了。

如果“唱凱堤”有贛州城牆一半堅固也不至於決堤

直到2007年之前,在贛州市城區的一些地方,也會出現積水淹沒到汽車頂的景像。贛州市城管局市政工程管理養護處辦公室主任王榮洪並不否認這一點。

有同事問他,“是不是福壽溝不管用了”?對福壽溝如數家珍的王榮洪不同意,因為古老的福壽溝畢竟只能輻射到“宋城”那2.7平方公裡。而被淹的地方大多是後建的新區。比如一條814大道,就是因為最初設計標准過低,改了幾次,都沒能改善內澇的問題。直到贛州市政府發布《中心城區排水專項規劃》,委托某省城鄉規劃設計院的科研工作者,參照天氣、人口密度、環境等諸多因素,才最終確定了排水管線等技術參數。王榮洪認為,如今贛州基本解決內澇問題得益於此。

與古人倡導的因勢利導不同,今人看上去更加崇尚用現代科學的力量去改造大自然。在贛州,古城門裡裝上了密封性更好的防洪鐵門,新城區埋下了更粗的排水管,泵站裡裝配了馬力更強勁的抽水機。即使沒有水塘,也不過是多消耗點電就能把水送出去。

不過,一位市政工作人員也感嘆,“幸好八境台公園的那口蓄水塘還在。”今年的幾場暴雨中,雨水總是先彙集到水塘,然後泵站才能直接從水塘裡往江裡抽水。“否則,根本來不及排水。”

無論如何,相對於其他城市來說,贛州的排水系統總算是合格的。

6月26日那天,洪峰到達贛州,一位網名叫“好的很0303”的贛州市民,拿著相機在城牆上拍下了開頭的一幕。他的鏡頭裡既有3600多米長的宋代城牆,也有古城樓裡放下的新式防水閘門。有人在後面跟帖問道:“這究竟是古代城市管理者的余蔭,還是今人借助高科技的偉力?”

“好的很0303”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經常看報道說,某城市被洪水侵襲,被水泡了,我想管理者在城市建設中也應該學習古人。”他質問道,“如果‘唱凱堤’有贛州城牆一半堅固也不至於決堤啊1

“那些地方官員為什麼不能利用現在的科技條件建一些流芳千古的利民工程?”“好的很0303”寫道。

的確,贛州人不會忘記那位數百年前的城市管理者。他的銅像如今坐落在贛州城北的宋城公園,左邊的石碑上刻著光緒年間勘測繪制的“福壽二溝圖”。

據史書記載,公元1087年,劉彝因為“善治水”,被召還京師任“都水丞”,這一職位相當於今天的水利部副部長。他還曾給後人留下一句名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有人據此評價,劉彝屬於那種“不是光練嘴或紙上談兵的實干派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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